今天的李治脸色不大好,如果只是因为我的举动倒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或许是朝堂上哪个不开眼的老朽给他气受了。不管什么原因,总之今天的气氛不大对,还是赶紧脱身微妙。想到这里,我赶紧施礼请罪:“皇上息怒。奴婢只是去取皇后娘娘的绣品,一时犯懒抄了近路。”
“一时犯懒?我看你日日都在偷懒吧?”李治的声音充满了不悦。
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反正四下无人先脱身再说,“皇上,奴婢先行告退!”我说着就想逃走。
“站住!”他竟然厉声喝道,这一声还真把我吓了个激灵。
“你就这么着急避开我?这么不想见我吗?”没错,今天李治绝对是抽了风,平时再怎么样他也会克制,可是今天他好像也不管不顾了,一心想要发泄一般。“我对你的心意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就这么讨厌我,非要如此折磨我吗?”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能感到他的手指隔着衣服都快要抠进我的肉里去了。
就算他这个样子,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生气,我还恼火呢,是谁把我的人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于是转过头看着他,梗起脖子道:“皇上要奴婢如何,一句话,奴婢不敢不从。”
“你——”我的话噎得李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儿女之情的浓情蜜意被我说得如同菜市场上的买卖交易一般,想必他也觉得索然无味了吧。
“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让你打开心扉呢?”他终于缓慢低沉地说出了一句话。
“如果是昔日的晋王,或许我能做到。但是面对皇上您,奴婢做不到!”既然逃避不是办法,那不妨把话说透,今天我也豁出去了。
“你还在想着他?”
我摇了摇头,“那扇门我已经关上了。既然要苟活于世,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皇上,”我不想再给李治进攻的机会,于是应声跪在了他面前,“您高高在上,小女子在您面前就像泰山之下的蝼蚁。蝼蚁只求苟活,而泰山却有宏图伟业。以您的智慧只需励精图治,定能成为超越先皇的一代明君,又何必跟一只偷生的蝼蚁斤斤计较,辱没了一世英名呢?”
“一代明君?”李治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这皇位对于我意味着什么,你是知道的。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是知道的。现在你却用我最不在意的东西来劝我,你太不聪明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念及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吗?”
“小女错了!是小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轻重,以这么卑贱的身份冒犯了陛下,误导了陛下。小女追悔莫及,所以,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如果是朕要你继续错下去呢?”他终于变换了称呼,咬着牙问我道。
“那是因为陛下的错觉。其实陛下并不是真的喜欢小女,而是喜欢那些简单快乐的少年时光,那些记忆。当然,既然进了宫门,无论多么卑微始终都是陛下的女人,陛下想要怎样都是理所应当。小女这卑贱的身体,如果陛下不嫌弃尽管拿去好了。可是,只请陛下念及您所珍视的那些记忆,给小女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你——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朕就那么稀罕你?别自作多情了!在朕的三千后宫中你只不过是一枚沙粒,还把自己当珍珠了?哼!”他说着一甩袖子转身而去。我俯身下拜道:“谢吾皇龙恩浩荡!”
经过这一次,李治应该会讨厌我了吧,我依然不敢确定。让我更想不到的是,刚才的那一幕竟然被假山后恰巧路过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听了个真切。萧淑妃这些日子总往皇后那里跑,我知道她是见不到李治着急,只能装作在皇后这里巧遇,然后找机会跟李治说素节最近又学了哪些书,背了哪些诗文等等。王皇后虽然不悦,但人家来请安她也不好拒绝,这回萧淑妃来得早,王皇后正在花园散步,便让她陪着走走,这才误打误撞目睹了刚才那一幕。
“天呐!我没听错吧!”萧淑妃眨巴眨巴眼睛,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我还只当她是玩弄欲擒故纵的小伎俩,没想到竟是来真的!”萧淑妃自言自语着,显然惊得都忘记了王皇后就在身边。
王皇后虽然也吃惊不小,但还比较镇静,她瞪了萧淑妃一眼,然后低声命令道:“都听着,今天的事情谁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凭你是谁都定不轻饶!”说罢掉头就走。萧淑妃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是吐了下舌头提起裙子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隔日,在殿外碰到萧淑妃,我一如既往地乖巧施礼退在一旁。谁知,平日里要么不正眼看我要么就横眉冷对的萧淑妃竟然主动朝我走了过来,“本宫见你消瘦了不少,怎么,宫里的生活不习惯了?”她的语气出奇的和顺,听起来并无半点不善。我霎时一惊,赶忙条件反射般地谢娘娘关怀。没想到萧淑妃居然呵呵一笑,“虽然十几年不见,但你当年勇斗恶人的果敢和豪气却还历历在目。虽说岁月不饶人,可性情这东西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回头有时间上本宫那儿坐坐,叙叙旧!”说罢微微一笑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对于萧淑妃突如其来的友善之举我虽不明缘由,但我深知在这宫中哪怕不是多一个朋友能少一个敌人也是好事,况且我始终认为萧淑妃是个率性的人,如她所说性情这东西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改变,所以我愿意相信萧淑妃的骨子里依旧还有着当年肖珍儿的影子。
我站在原地望着萧淑妃逐渐模糊的身影发愣,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喂——”蝶衣轻声说道,“刚才萧淑妃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说有空让我去她那里走动走动。”我随口答道。
“什么?上她那儿走动!”我没想到蝶衣的反应竟然这么大,他把我扯到一旁悄声道:“你可得小心点。这宫里谁不知道最会争宠,又最善妒的后妃就是萧淑妃。这些日子皇上频繁出入皇后宫中冷落了她,她还能厚颜无耻地巴巴往这边跑,可见是个厉害角色。你可不要被她三两句甜言蜜语给蒙骗了,不定藏着什么坏呢!”
“我知道!”虽说蝶衣有点啰嗦,但我知道他是好心,大家都明白在这宫里能存活还能步步高升的女人都非善类,多点小心总没坏处。
“对了媚娘,你和皇上最近是怎么了?”这句话蝶衣大概憋了有几天了,我就知道他终归会憋不住的。
“我和皇上?我和皇上能怎么样?”我随口应付着。
“得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惹皇上生气了?”
“他是天子我是奴婢,我敢惹他?我不要命了?”
“媚娘!”蝶衣倒是有点生气了,“皇上费了多大劲才让你重新回宫?把我调到皇后这里也全是为了你,想你身边有个自己人照应,有个什么事情也能及时让他知道,不至受皇后或者其他后妃的委屈。皇上对你的心意我可看得真真的,而你是怎么对皇上的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啊?”
“皇上派你监视我呀?”我转过头堵了蝶衣一嘴。
“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什么交情!你这么说真让人寒心。”
看着蝶衣撅起的嘴,我赶紧哄他说:“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啊!”
“媚娘,你得听我句劝。你今年都多大年纪了?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你不趁现在还能得到皇上垂青的时候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以后真准备老死宫中啊?”
“老死宫中”,这句话触动了我。想想要在这牢笼里关一辈子,关到老,我的喉咙就像被人卡住一般,可是我能怎样呢,我能逃得出去吗?“能平平安安地老死也不错啊!”我淡淡地说道。
“你——”蝶衣听出了我的悲伤,“你还在想着李将军吗?都这么多年了……”
蝶衣不知道君羡还活着的事情,更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也不打算跟他讲明。“你能忘记承乾吗?”我反问道。
蝶衣垂下头,“我忘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向前看啊!”
转眼就到了立冬时节,王皇后摆下筵席打算与后宫嫔妃欢聚一番。这次聚会说好是后宫妇人们之间的活动,李治并未列席,尽管如此各宫佳丽们还是竭尽所能地装扮自己,一个个都珠光宝气,盛装登场。大概她们是想万一皇上一时兴起就溜达过来呢,也或者根本与争宠无关,越是在这女人聚集的时刻越是不肯在美貌上输了对手。
本来好端端的一场家宴,结果几个近日里得到了皇上些许宠幸的嫔妃不知为何争吵起来,若不是宫人们阻拦着甚至就要动起手,一时间几个原本漂漂亮亮的二八少女陡然变成了市井泼妇,场面好不热闹。王皇后一问缘由,竟只不过是为些谁挡了谁的道,谁又佩戴了不合等级的饰品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王皇后这叫一个生气,立刻严厉训斥了肇事的宫妃,并罚她们闭门思过,抄写《女则》,随侍的一干宫人也连带罚没了月银。别说,王皇后今天还真有点后宫之主的气势。可是好好的宴席算是被搅和了,王皇后也没了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借故退去。皇后这一离席,谁还吃得下,只得草草收拾了。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我是腰酸腿疼、浑身乏力,于是趁王皇后歇息的功夫也偷了个小懒。刚刚回屋躺下,门就被敲响了。蝶衣一股烟般溜了进来,把一只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看我带什么来了!”说着就开始往桌子上摆。“我看你呀都没怎么吃东西,正好御膳房为今天准备的食材好多都没用上,我就挑了些你最喜欢的。瞧,酒酿汤圆、清蒸鲈鱼、酱烧乳鸽还有黄酒!”
光听着这些菜名我就直流口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直奔桌前。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在鱼肚子上夹了一块。几乎同一时刻,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里猛然涌了上来,我立刻扔掉筷子跑到一旁,一边干呕一边冲蝶衣摆手让他把鱼拿走。
“不腥啊!”蝶衣端起那盘鱼闻了闻,“你不是挺爱吃这道菜的吗?宫里的御厨也没换人啊!”
“你快拿出去就是!”我强忍着说道。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上回那块小排也可惜了——你不会是——”蝶衣突然间停住,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突然间愣在了那里,脑子飞快地计算着,一种强烈的恐惧感霎那间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