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妾若是说会,陛下龙恩浩荡怕是要赏赐臣妾一些琼浆品尝,以臣妾的酒量面对美酒怕是不能自抑,若是御前失仪,岂不死罪?可若臣妾说不会,那就是欺君,更是死罪。所以臣妾斗胆,只能据实以报。”
“呵呵——”他终于抬起眼正正地看着我,面带笑容,“机灵古怪!不过还真让你说中了,朕这里的确有一些陈年佳酿,现在朕就下旨赐武才人御前侍酒。但是,你放心,若是真的醉酒失态,朕不怪罪就是了。”
既然皇上都下旨了,我岂有再推托的理由,便只好遵旨行事了。福公公给我斟上了酒,我端起酒杯,杯子是温热的。我刚一迟疑,只见太宗已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于是连忙也喝了下去。
温热的酒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口中回味着甘醇,胸口立刻感到一阵暖流经过,身子也马上暖和了许多。福公公又给我们斟上一杯,待我们饮下之后便撤去了酒具。
我终于明白了,太宗本就不是要我陪他饮酒,而是要为我驱寒。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严肃的帝王原来是这样充满了柔情,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突然发现对面的他垂了一下眼睑,一丝失落的神情突然划过他的眼角。我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下去,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副没有下完的残棋。
这是他和谁下的棋局,如果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他会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就在我犹豫诧异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会下棋吗?”
怎么又戳到我的痛处,不会下棋有什么嘛?上次在徐惠那里被打击,现在又要在皇上面前出丑?可是琴棋书画貌似本就是才女的标准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不想输给徐惠的感觉,于是回道:“臣妾倒是会一种下法,只是可能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哦?朕还就要看你怎么卖弄。”他说着,一把抹掉了刚才的那盘残棋,然后抬眼看着我。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我之前跟电脑下五子棋的水平还不错,应该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不过,事实再次证明,做人不能感觉太良好了。我们摆开阵势没多久,我便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了。怎么可能,我连电脑都下得赢的!不行,再来!结果我是一次又一次地惨受打击。难道说这皇帝果真是高智商职业?
看着我的窘态,太宗悠然地说道:“你玩的这个叫五连子,传说尧帝之时便已经有了。”
我心里暗惊,天子到底是天子啊,果然是无所不能,现在我开始感受到对他的崇拜之情了。可依然觉得脸上无光,于是半撒娇地说道:“臣妾本来就说不敢卖弄的嘛!”
“哈哈——”他笑了,他竟然开怀地笑了。他的笑容让我真切地觉得方才看到的那个黯淡神情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福公公走了进来请示说:“陛下,时辰不早了。请问今晚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就武才人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久已不见的紧张感又猛地冒了出来。这种情绪一直伴随着我,以至于丰盛的晚宴也让我食不知味,反而吃得有些坐立不安。
沐浴更衣之后,我再次走进了他的寝宫。他斜靠在榻上,正半闭着双眼。我走上前去,刚要请安,他却开口说了一个字:“坐!”我于是轻轻坐在了榻边。
过了有一会儿,他都这样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着。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来凑到了我的面前,把我吓了一跳。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一秒、两秒、三秒……紧张得我冷汗都差点冒了出来。接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然后离开我站了起来。
他慢慢地向前踱着步子,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朕说过,朕要的是真心的归服,所以朕不会强迫你。朕贵为大唐天子,四海都能臣服就不相信收服不了你小小的武媚娘!总有一天,朕要你真心实意地为朕付出。”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是那么的充满霸气,一个满是征服的欲望却不急于求成的帝王。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着,同时也暂时松了口气。
“媚娘谢陛下错爱!”那时那刻,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转过身,突然换了种轻松的口气,“起来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轻轻走到他的身边,“那今晚,还让臣妾陪陛下批阅奏章吧?”
他却说:“今天,朕不理国事。朕也要偷上一天的懒,好好放松一下。这剩下来的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想想有什么好玩又特别的?”
好玩又特别?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既然他今晚如此兴致,那我一定不能让他扫兴。想到这儿,我于是建议说:“陛下想玩得尽兴,不如人多一点才热闹啊?”
他听后微微点头,接着便宣来了福禄以及大全、小全三位公公,然后问我:“这下可以开始了吧?”
“好吧!”我于是来到众人中间开始发布号令,“皇上和大全公公一组,小全公公就和武媚一组,我们两队来比赛。福禄公公就做裁判吧,可要公平、公正、公开哦!每一组的题目由对方组员来出,或画或写在纸上。本组两名组员之一可以看纸上的内容,然后用动作表演给自己的队友,由队友来猜,猜对就加分!注意,只能用肢体表示,不能出声!”
我刚把规则宣布完毕,太宗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有意思!大全,你来表演,朕来猜!”我连忙抢先说:“第一回合就请皇上先出题吧,武媚来演,小全公公猜。”
我趁着太宗到书案前出题的机会跟小全耳语了几句,跟他约定了几个手势含义。不用说,下棋我不行,可是玩这个可是老手了,于是一路下来我们这组一直领先。太宗虽然输了比赛,却玩得十分尽兴,尤其是看到我各摆出种夸张的表情和动作他总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后半夜宫人们送我回去的时候,福禄公公凑上来对我低声说道:“很久没见皇上这么开心了。”我明白他的意思。坐在辇上,我回头望了一眼太极宫,我真的能令他开心吗?那么其他时候呢?我突然又想起他眼角一闪而过的那丝悲凉神情。
铜镜前,雪雁一边帮我卸妆一边说:“说好一起赏花,结果你一个人跑得飞快还失踪了一天,若不是太极宫的公公来传话,我都不知道把你丢到哪里了。”
“你该说还好是丢到皇上那儿了!”我打趣道,接着我突然想起了下棋的事情,于是问雪雁:“你本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应该无所不通吧?”
雪雁一向机灵,立刻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我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学下棋。”
雪雁说道:“我是会些,但也不是高手,比不了徐婕妤,不过教你嘛,应该绰绰有余!”
“对了!”我站起身,跑到书案前,把脑海中的那盘残棋画了出来,然后递给雪雁,“帮我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今天在皇上那儿看到的一盘棋,他看着这盘棋好像不怎么高兴。”
“你只看了一遍,就全部记得?”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觉得奇怪,自己的记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然能过目不忘。或许,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事情才能如此吧。我也没多想,一心想知道这盘棋是否有什么古怪。
雪雁认真地看了一下说道:“这盘棋虽没下完却大局已定。白子是攻无可攻,守无可守,几乎被黑子*到了绝境。这黑子一路步步紧*,不给白子留生机也不给自己留退路,显得过狠了些。”
“哦——”我顺手将那张图叠了起来,心里却一直在想,这盘棋究竟是和谁下的呢?
夜里,我做了噩梦,什么内容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是惊叫着从梦中惊醒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雪雁急忙跑过来,她一边帮我擦汗一边说:“好好的怎么又做噩梦了。上次侍寝回来也是在梦里哭了半宿,怎么叫也叫不醒。”
“上次?我在梦里哭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做梦这种事,醒了不记得是正常。好了,别多想了,再睡一会儿吧!”雪雁说着扶我躺下,然后把幔帐拉上。我却睁着眼睛无法再入睡。是什么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梦?这次的梦和雪雁所说的那次会是相似的梦境吗?为什么这大半年我都睡得很踏实,唯有去侍寝之后便怎么也睡不安稳了?
转眼已到了新年。后宫里的新年,无非是跟宫女太监们一起剪剪窗花,贴贴对联,行行酒令,听曲赏舞罢了。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没有那么喜欢热闹了,自己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难道是进了宫便容易受到周围人事的影响?
我想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徐婕妤的窗棂。今儿个皇上并未传召,想必她又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我想了想,我和她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了,于是温了酒,备了些小菜想找她叙叙。
我敲了敲屋门,没有人应,左右也不见一个侍女,我看那门并未关死,便轻推屋门走了进去。薰香还是那样的淡雅,屋子里好静,我低声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我正要转身离开,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书案上的纸被吹散了一地。我连忙弯腰一张张拾起,却看到那些纸上娟秀的笔迹书写着: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好清雅的句子,却又透着股俏皮。徐惠啊,你的才情我叹不可及,只是我却不会像你把太宗和周幽王相比。我想着不觉一笑,随拎了食盒走出屋去,又把门带好。既然徐惠不在,这些酒菜不如跟牡丹、雪雁享用。
我跟牡丹讲起了自己的噩梦,这段时间凡遇皇上宣召,回来后就必定要做噩梦,还有几次我从梦中哭醒,胸口一阵阵撕心的疼痛。
牡丹问我:“那你还记得梦到了什么吗?”
我摇头,“一定是很悲伤的梦,不然怎么会那样的心痛难耐?还有,真的只是梦这么简单吗?我怎么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却又觉得你可以给我答案?”
牡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现在想不起梦里的内容,我也没办法给你任何解说。或许以后我能帮上你吧!以后你再做这样的梦无论记得多少都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牡丹这样说必然有她的理由,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可是她的回答再次应证了我的猜测,这些梦绝对不只是梦这么简单。
元宵佳节那天,太宗携各位王子、公主登上玄武门赏灯、看烟花,与民同乐,我也奉旨前往。长阶上,我和其他妃嫔一起列队恭迎圣驾。太宗走过我们面前的时候,一手将我拉了起来,一手牵起了徐惠。
登上城楼,举目远眺,长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华灯璀璨,百姓们载歌载舞,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这就是他治下的王朝,百业兴隆,百姓安居。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仰望着这位帝王,灯火的映衬下,他显得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威武挺拔。这位千古帝王,此时他的手正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上,突然间我的心里竟然浮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玄武门守将李君羡率诸将士叩见吾皇,愿吾皇圣体永康,愿我大唐国运永昌!”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我的思绪,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是他!
自入宫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而且还离得这样近。我盯着他的脸,火光中还是那么的英俊帅气。他也注意到了我,眼神却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霎那便转向了别处。
“平身!”太宗说道:“今天朕与民同乐,就不要那么拘礼了!”
“臣遵旨!”李君羡说罢便站了起来,站在了太宗身侧。我知道,今天他的职责就是护卫皇上的安全。他站在那里,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双眼机警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迷人,只是越发显得清冷了。
是无心还是有意,我们的目光总能相撞,却只是闪烁一下就立即移开。然后,我又会情不自禁地朝着他站立的地方望去,心里面想着他会不会也正看向这里。
我差点忘记了,忘记了我是多么地想他。即便我告诉自己他真正爱的不是你,你们的命运只是短暂的相交而已,可是我忘不了他,以至于每每与太宗对视的时候我都会鬼使神差地看到他的眼睛。而此时,他与我近在咫尺,只是,他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臣妾有件礼物送给陛下。”漫天的烟花下,徐惠娇美的声音柔柔地说道。
太宗笑道:“哦?是什么啊,快快拿出来,朕可不要猜!”
徐惠莞尔,指着天幕说道:“陛下请看!”
只见烟花散去,肃穆的夜布下,几十只硕大的灯笼悠悠地飞升上天,一下子将夜空再次点亮。
徐惠道:“陛下,臣妾在这些许愿灯上抄写了佛经,向上天祈求,佑我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太宗笑了,“这些许愿灯上的佛经都是你亲手抄写的?爱妃的心意朕替万民苍生领了。”继而,又转向了我,“媚娘啊,平时属你鬼主意多,今天可也有惊喜给朕啊?”
天哪,怎么又到我头上了,不就是孔明灯嘛,有什么稀罕?可是,说到礼物,我的确没有准备,于是只好低下头惭愧地说道:“臣妾愚顿了!”
太宗叹了口气,我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失望,“媚娘,你可不上心啊!”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我却已听出了个中滋味。的确,这些日子我虽然能哄得他开心,却不曾有一次主动讨好于他,显然,他在意了。
接下来,太宗便一直拉着徐惠相谈甚欢,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我。我的眼神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心中突然感到委屈万分。这个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他没有躲避,倾注一切地在望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