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可是在看雍王?”王德俭低声问道。李义府轻轻一笑。王德俭继续说道:“储位已定,雍王殿下却依然身居京城,似有不妥啊!”
李义府这才说道:“雍王领雍州牧,又是陛下宠爱的儿子,待遇自然不同。”
“所以,才不可不妨啊。”王德俭凑近道,“大人平日在娘娘近前行走,难道就没有得到些许暗示?就算娘娘不说,咱们做臣子的也自当为娘娘分忧才是。您说对吗?”
李义府看着王德俭饶有意味地笑了笑,“大人所言极是。既然如此,咱们是该好好想想如何为娘娘分忧。”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这一切都被王伏胜捕捉到了,他突然有一种被点醒的感觉。雍王,自己怎么把这张好牌给忘了?
傍晚时分,王伏胜提着酒菜来到冷宫“慰问”当值的两个太监。冷宫这地界儿本就人迹罕至,在这里当差的都是些没有门路又在各司不受待见的主儿,别说是有人讨好了,就连平日想得个好脸子都不容易,这王伏胜好酒好菜地前来巴结,自然让他们受宠若惊。
王伏胜解释说:“小的原本是伺候雍王殿下的,淑妃娘娘待我也算不错。这不,雍王殿下念着母亲,怕她在这冷宫中受苦,就吩咐小的来探望,看看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好添置。”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些银果子,“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还望二位成全。”
这有吃有喝还有银子,又是雍王殿下的吩咐,两个太监自然不好拒绝,于是说道:“既然是雍王殿下的一片孝心,我们也就不拦着了。不过,可别耽搁太久啊!”王伏胜应着就往里走,两个太监则返回享受美味。
王伏胜一进屋就扑倒在地做痛哭流涕状,“娘娘,奴才来看你了!”萧珍儿见到王伏胜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起身迎了上来,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伏胜继续哭诉道:“娘娘,你在这里受苦了。奴才没用,娘娘蒙此不白之冤奴才却无能为力。”
“你怎么会来的?”萧珍儿问道。
王伏胜擦了把眼泪说道:“是雍王殿下想念娘娘,多次请示皇上希望能来探望,都被驳回了。这才让奴才偷偷前来,看看娘娘短什么,缺什么。哦,这是殿下特意为娘娘准备的。”王伏胜说着打开食盒,端出几盘菜肴,“殿下怕娘娘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每每想到娘娘在此受苦,殿下总是泣不成声。”
听到此处,萧珍儿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想念儿子的心情立刻涌上心头,她颤抖着问道:“素节可好?”
王伏胜突然面露难色,吞吐道:“殿下——殿下他——”
见王伏胜如此反应,萧珍儿立刻紧张起来,抓住他连问:“怎么样?是不是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伏胜眉头紧蹙,在萧珍儿的再三追问下才勉强说道:“殿下本不让奴才说的,怕娘娘徒增担心。可是,奴才真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啊!”
此话一出,萧珍儿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迫王伏胜必须说个清楚。王伏胜于是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原太子李忠已被废为梁王,和杞王、许王一并去往各自封地了。传说,就在路上,梁王险些遇害,不过还好逢凶化吉,总算逃过一难。”
“一定是那武媚娘。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自然容不下皇长子。”萧珍儿咬着牙说道,又忙问:“那这关雍王何事?”
“如今几位皇子就只有雍王殿下尚在京城。于是,就有官员商量着向皇上建议将殿下贬往偏远地带。”
“岂有此理!”萧珍儿怒斥道,“节儿的雍王是陛下亲封的,他们凭什么说三道四?”
“几个朝臣怎么能有这个胆量,还不是皇后授意的。”
“什么皇后?就是个狐媚的贱人!”
“娘娘息怒,奴才只是担心,殿下若在京城,有皇上保护尚可保障周全,若是真到了外边,只怕会遭遇与梁王同样的境况。”
萧珍儿立刻警觉了起来,没错,这才是武媚娘的真正用意,她这是要斩尽杀绝。只恨自己身在冷宫,没法保护儿子,否则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让武媚娘伤害到素节。
萧珍儿的心思王伏胜最清楚不过,他从萧珍儿的眼神里已经洞察了她此刻的心情,于是不失时机地说道:“娘娘,说到底只要有武媚娘在,殿下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
“没错,都是武媚娘那个贱人。可是,要如何才能阻止她呢?不行,我要见陛下!”萧珍儿已经开始不冷静了。
“娘娘,皇上他不会见你的。莫说是你,如今连殿下想见父皇一面都难啊!”
“那要怎样做呢?”
王伏胜叹了口气,“办法不是没有,就是会苦了娘娘,还是算了吧!”
萧珍儿一把抓住王伏胜,“什么办法你且说来!我不怕苦,就算要了我的性命也甘心!”
王伏胜警觉地四下检查了一番,确定隔墙无耳才说道:“这危险所在就是武媚娘,只要武媚娘没了,殿下就安全了。而且说不定,日后还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呢。”
“你说杀了武媚娘?”萧珍儿有点泄气了,“谈何容易?若是有这个机会,又岂会到今天?”
“娘娘平时就是心太软了,才会被武媚娘反咬一口。奴才听说,近日里她总会来此,可有此事?”
“没错。好像是王皇后病了,她来探望。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如此便有机会。”王伏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塞给萧珍儿,“这是从宫外弄来的,见到伤口就会深入血液之中,中毒之人起初的症状就像感染风寒,太医们若是按风寒来治,就会越来越重,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就会不治身亡。娘娘只需要将其藏在指甲里,然后——”
萧珍儿点了点头,“反正在这冷宫之中已是生不如死,就算被查出来我也不怕!”
自打那日离开冷宫,我就再没去过。我说服自己将过去的人和事忘记,努力让如今的一切都变得心安理得,直到那一天冷宫来人回禀说王玉鸢想见我。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要见我,是她想通了,决定接受我的提议吗?我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去看看。
清冷的房间里,她仰面躺在床上,脸色像纸一样白,若不是那游丝一般的气息尚在,真的会让人误以为就是个死人。才多少日子,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这分明就是一心寻死啊。
她却像鬼魂已经感知了我的心事似的突然开口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就是寻死。可是我胆小,自己下不了手,只有用这个法子。”
我吓了一跳,不禁问她:“这又是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却问了我一个问题:“知道这辈子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是我。”我答道。
她听了却似乎在笑,“我是讨厌你,但你还不佩。”
“那是谁?”此时,我唯有顺着她的话。
她望着头顶,长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本是要选太子妃的,不过太子没看上我。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很庆幸,因为我不用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了。后来,舅舅说皇上相中了我,说我和晋王的年纪相仿,打算把我指给晋王。舅舅和母亲都很惋惜,但我却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在宫里遇到的那个少年就是晋王。第一次看到他,他的眼睛比湖水还清澈,我永远忘不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就那样轻易地打开了我的心扉。没想到,当我真的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当了太子。舅舅说这就是命,我命中注定是要当皇后的。我原是不信命的,可从那个时候起我信了,因为我以为命运待我真的不薄。”
我这才明白,原来李治早已走进王玉鸢的心里,她是把他当作自己一辈子唯一的男人在爱着的,所以她忍受他的冷落,善待所有宫妃以及皇子、公主,为的只是让他开心。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却从未换取过他的半点真心。
“是陛下?你最恨的那个人是陛下。”我轻声说道。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聪明?”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怨,“论美貌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你,可是论才情、论智慧我输你不是一点半点。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女子,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宫。可是,我能怎么办,他就是喜欢你,为了他开心,我什么都肯做,只希望他能念我一点好,对我多些体贴和陪伴。我都已经不指望得到他的心了,为什么还会落得这么惨?原来以为,是因为我没能给他生儿育女,所以他嫌弃我,后来看到萧淑妃如此,才知道不是。他根本就是薄情寡义,我却枉将青春年华付诸真心。”
这便是由爱生恨了,但是,她恨得越深就说明爱得越纯粹。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一起聊天,她曾说过今生只愿和有情人相守相伴,多么简单质朴的愿望,却只是爱错了人。但李治有错吗?这桩婚姻毕竟不是他选的啊,即便如此,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他却还是负了她。
“这就是帝王情爱。”她突然撑起身子,直视着我,“我很好奇,他对你到底有多少真心,他能宠你到什么时候?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有本事,就占有他的心,却不把自己的心给他,那样你才叫赢了。但凡你付出了一丝真心,那就是输,到头来未见得有我好。赢了我和萧淑妃算什么,赢了他才叫厉害!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看着你的结局究竟是赢还是输!”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狰狞极了,那绝不是我认识的王玉鸢,那么高傲的、优雅的一个人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原来当所有的爱恨情痴被禁锢在这宫墙围起的牢笼里时就会变得如此不堪直视。如此的她,即便是去了,怕也会是一枚怨灵吧!
想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低声说道:“如此说来,我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我看到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于是继续道:“心既然给了出去,就不奢望始终如一,也不怕被辜负。如果计较得失那就不是真心。虽然我如今荣宠之至,但怎奈年华一样要老去,而你也说了帝王情爱最难长久,为君王者最重莫过江山。所以,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即使有一天被弃之如敝履,我的心依然如旧,无怨无悔。但在此之前,所有能抓住的我都不会放手,能多占有一刻就要独享,不是吗?”
她看着我愣了半天,然后才艰难地呐喊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和她一样都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那么她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还是会更加不甘?
我站起身对她说道:“爱一个人的心是没办法控制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所以你该恨的人是我。”
身后我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声音,“武媚娘,算你狠!”
玉鸢啊玉鸢,如果你终究要带着恨离开,那就恨我吧,别让心底最美好的情感也被玷污,无论结局如何,年少时那最初的爱恋都该是纯净无暇的。
这可能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踏足这个院子了,我的心情无法轻松,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武媚娘!”我循声望去,那扶着窗棂向外张望的正是萧珍儿。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她于是极不情愿地改口道:“武皇后。”我并不是因为她叫我的名字才没有答应,而是对她这少有的温和态度不适应,印象中她应该破口大骂,极尽恶毒之词才对。
“武皇后请移步。民女有事相求。”她难得地低声下气。我于是朝她走去,站在窗前两步开外问她:“何事?”
她突然眼中带泪,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无论你我有何恩怨,孩子都是无辜的。我只求你放过素节,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的。”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要加害雍王?”
“不不不,您大人大量岂会跟我一般见识。”萧珍儿抹了下脸又说道,“只是,节儿的生辰在即,我这做娘的不能在他身边陪伴,就亲手做了个香囊希望您能代为转交。”
我愣了一下,萧珍儿今天的行为确实古怪,不过有段时日不见,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难道说想明白了,还是为了儿子才肯向我低头。我正想着,只见萧珍儿再次哀求道:“求皇后就可怜可怜我这当娘的一片心意吧!”
她的语气当真打动了我,同为人母我能理解她与亲生骨肉分离的痛楚,于是上前一步伸出手说道:“拿来吧!”
她立刻破涕为笑,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伸出窗子往我手上放。就在那一瞬的功夫,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在我手背上抓了一把,直抓出几道血印。
“武媚娘,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她狠狠说道。
一旁赶紧有两个太监跑了上来,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问我:“娘娘,您没事吧?”
我把手藏在袖子里不让他们看到,只说道:“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
他们赶紧应着,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就说了不能放开她!这女人是疯了!”说罢,二人找来绳子和布就往屋里进。我则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听到身后一阵踢打叫骂之声,萧珍儿再次骂道:“武媚娘,你给我记住,下辈子愿我为猫,你为鼠,我要一口一口啃掉你的骨头!”
蝶衣在冷宫外候着,见我匆匆走了出来不禁一惊,从他的神情我就能想像到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么糟糕。他大概也听到萧淑妃的叫骂声了,赶忙问道:“是萧氏又无礼了?”
我摆摆手,“无妨的。”便上了华辇。
回到寝宫,小青为我更衣时看到手上的伤痕,不禁惊叫一声,蝶衣这才注意到,我忙冲他使了个眼色。小青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在哪里伤到的?”
我赶紧用另一只手遮住伤痕随口道:“被猫抓了一下。”
“那赶紧宣太医啊!”
我当时真的是乏了,便不想多事,说道:“一点小伤不用小题大做,宫里不是备的有药嘛?”
小青赶忙去取来为我简单包扎一番,然后我便休息去了。这半天经历了太多,我感觉自己疲惫极了。
朦朦胧胧间听到脚步声,我睁开眼看到李治站在床前。他俯下身笑道:“大白天贪睡,我看你晚上怎么睡得着!”
我这才朝窗外望去,天竟然已经黑了,这一觉睡得还真够久了。
“晚膳都准备好了,快点起来吧!”李治说着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我的手,忙问:“这手是怎么了?”
我揉了揉头,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没什么,被猫抓了一下。”
“这可恶的畜生。”李治说道,“我一会儿就下旨,往后各宫各院都不准再养猫!”
“别小题大做了。”我说着就下了床。脚刚落地就感觉一阵眩晕,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睡久了的缘故,便没有多想,定了定神挽着李治走出卧房。然而,那种眩晕的感觉并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烈,同时我开始感觉呼吸不畅,眼睛也模糊成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似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但我还来不及说出口眼前便是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小两名宋太医紧急赶往大明宫,他们一个诊脉另一个则将经小青包扎的纱布打开。“这是?”宋南璆惊呼道。
小青忙答:“娘娘说是被猫抓的。”
宋太医赶紧过来检查伤口,他和小宋对视一眼,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宋太医立刻跪在李治脚下回禀道:“启禀陛下,从脉象看娘娘是中毒的征兆。而这手背上的伤痕发黑,恐怕就是毒源啊。”
李治听闻脸色大变,他立即命令道:“你二人还不赶紧研究解毒之法!”然后转向一旁,“传旨下去立刻把宫内所有的猫都抓起来,一只也不许放过!”说罢他走到蝶衣身旁,“你平日里一直跟着皇后,今天她到底是被哪宫的猫所伤?”
蝶衣虽然面带犹豫却还是答道:“其实,娘娘那么说是想大事化小……”
然而此时冷宫院内已是死寂一片。
王伏胜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把握,在他看来王玉鸢已经命不久矣,说起来她应该算是这三个人中罪恶最轻的,索性就让她落一个好死;萧珍儿毒杀武媚娘,皇帝自然不会放过她,就算到时候查出自己也有份儿,大仇已报虽死无憾。但自从他把毒药送给萧珍儿,一连很多天武媚娘都没再去过冷宫,正在他等得心急难耐之时便传来了好消息。他赶紧前往冷宫附近偷窥,以为武媚娘被抓伤就会惩处萧珍儿,谁知那武媚娘出来的时候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看来她是不想声张此事。既然如此,那自己定当不辜负她的这番美意才是。
王伏胜打定主意,便给自己脸上涂黑,贴了假痦子,又把帽子使劲压低,在傍晚时分趁着天色昏暗走进了冷宫。他来到当值的两个太监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是皇后娘娘差我来的。”
两个太监本就对白天的事情心有余悸,一听是皇后派来的吓得浑身直哆嗦,哪还有心思仔细打量来人容貌,他们连忙恭顺地说道:“不知公公大驾有何贵干啊?”
王伏胜将手里的盒子一举,“娘娘让我给萧氏送样东西。请二位公公检查。”
两个太监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既然是娘娘的赏赐,小的们哪敢造次啊。”
“还是看看吧!”王伏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