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傲不假思索道:“姓武的肯定不行!绝对不能嫁给那样的人!”
“那您是想选太子了?”
谢君傲愣住了,在他的脑海里似乎只有二者择一这一种方案。“他是太子。这宫里的女人不是好当的。你无亲无故,连个依靠都没有——”谢君傲想要继续说下去,却一时连如何措辞都不知道了。
谢瑶环轻轻一笑,“爹爹,我明白了。既然如此,索性两个都不嫁!”
谢君傲还在原地反应女儿的这句话,谢瑶环却已打开门走了出来。她对李贤和敏之说道:“谢瑶环一介民女,蒙太子殿下和武大人错爱,实在不敢当。然,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既然民女身在皇宫如此大事自然应当禀陛下和天后做主。民女这就前去拜见陛下和天后,请一个恩典。”
听谢瑶环这么说,李贤和敏之同时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盘算着。李贤知道母后一定是站在敏之那边的,但他也相信父皇会帮着自己,问题是父皇会为了自己坚持到底吗,还是最终向母后妥协。李贤的心里实在是没底。同样,敏之也感到不踏实。
就在此时,突然有太监赶来宣旨,“陛下口谕,传谢君傲、谢瑶环父女即刻于含风殿面圣,不得有误!”
“什么?太子去医馆提亲?”这个消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让我又惊又气。似乎在这件事上贤儿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难道是我的策略错了,不该如此激他?可事已至此也不是检讨的时候。
“不过后来陛下传旨把谢氏父女叫到含风殿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一紧。昨天李治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还以为他不会再管,看来是我想错了。如果他因为疼爱贤儿而有所偏袒的话——我突然感到大事不好,于是放下一切事务匆忙赶往含风殿。
我看到贤儿和敏之都候在殿外,他们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在记忆中这兄弟二人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疏远,我不由产生了一丝歉意。走进殿内,就见谢君傲和谢瑶环双双跪在地上,李治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李治仿佛料到我会如此快速出现一般,他直接了当道:“天后既然来了,不妨听听谢瑶环怎么说吧。”说着他冲谢瑶环递了个眼色,“谢瑶环,把你的心意也说给天后听听。”
我不免有些诧异,却听谢瑶环不紧不慢道:“天后娘娘,民女谢瑶环恳请出家做个女道士。”
此话一出我更是吃惊了,李治朝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我却还是没弄清这是出了什么事,忙问:“孩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间女子若不是看破红尘,伤心绝望,有几个会主动想到出家的?何况像她这样年轻还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姑娘?难道说是我害了她?
却听谢瑶环镇定道:“民女清楚。民女与爹爹相依为命多年,在民女心中早就断了嫁人从夫的想法,只愿能一生侍奉爹爹身旁,继承他的所有医学。待爹爹百年之后也能行医济世,为天下苍生谋福。因此,民女自愿出家。”
我再次看了李治一眼,他冲我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话虽如此,可是出家修行又如何与侍奉爹爹两全呢?”
“这个民女已经想好了。民女斗胆想讨个恩典,让明道长收民女为徒。这样,民女不仅能在爹爹身边尽孝,还能留在医馆为陛下和娘娘尽忠。”
好一个聪明的丫头。我禁不住感慨道,细端详眼前的谢瑶环已然和她第一次进宫时变了很多,她似乎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适应和学习能力,而且智慧和胆识都让人佩服。反正我的目的就是让贤儿死心,如此或许更好。等过些时候,回了长安为贤儿选妃纳妾,他也就会渐渐将她忘却了,到时候再让这孩子还俗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我对李治说道:“一切就听陛下定夺吧!”
“好,那就宣明崇俨!”
传旨太监赶紧跑出大殿,一出去就被李贤和敏之围住打探消息。他赶忙应道:“太子殿下,武大人,陛下只说传明崇俨,别的奴才也不知啊!奴才这就传旨去了。”说罢快步而去。
李贤和敏之都是一头的雾水,不知道这事还跟明崇俨有什么关系?他们尝试进殿,却再次被挡了回来,只好继续原地等待。
传旨太监一口气奔到医馆,院子里的聘礼还堆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已暂时散去,只有医馆当值的医官和宫人们不时探头张望一二。太监找遍了整座医馆唯独不见明崇俨,这个时候他会在哪儿呢?
此时的明崇俨正在一个僻静之处和王伏胜派来的小太监接头。
只见明崇俨一脸不快道:“怎么是你?”
小太监回说:“公公有事走不开,他让小的问明道长一句,这么久了那件事可有进展?”
明崇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那个谢君傲做事十分仔细,我调配的所有药膳,甚至推拿用的药油他都要一一检查,说是怕一不小心我们用了相克的药材。不过,这些日子我潜心研究,终于调制出一种无色无味不易辨认的药物。此药分为阴阳两种,单验都无毒性,若是混合便会产生作用。我会找机会把它们分别加入谢君傲自己调配的药里,如此一来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明道长真是好手段。这下即便出了事也查不到道长身上了。”
“我安全,王公公就安全,那么主上也就能高枕无忧了。”
“好的。那我就回去交差了。”小太监说着转身就走。
明崇俨刚要离开,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哎呀,明道长,你在这里啊!”
明崇俨回头一看竟是陛下身边的人不禁冒了一身冷汗,他再看去小太监已经不见踪影,想来应该没被发现,这才稍稍安心。
那太监快步赶到近前,喘着气说:“明道长让咱家好找啊!快,陛下传诏,快随咱家去吧!”
这个结果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李贤更是难以置信,他冲上去拦住了谢瑶环的去路。
“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母后逼你的?没关系,你告诉我,我一定可以说服母后收回成命!”
谢瑶环知道李贤的质问是自己必须面对的,她只有把话说清楚才能让他真正死心。
“太子殿下,没有任何人逼我,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事已至此,不妨听听我的心里话吧。您贵为太子与一介民女的我相交实属偶然,却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我很欣赏殿下的洒脱直率,坦白讲如果殿下只是一个普通百姓面对这份真诚我也许很难拒绝。但我扪心自问究竟自己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答案却绝不是做这宫闱中的女人。说起来不怕殿下笑话,我虽然是个女儿身但心底里却是希望有一番作为的,所以此生殿下的心意我注定是要辜负了,因为我已决定终生不嫁,还望殿下体谅。若是日后见了我还能当作朋友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就索性把我忘了吧!”
谢瑶环一番慷慨陈辞,然后轻轻施礼拜别了李贤。李贤愣在原地,他还不能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是谢瑶环亲口所说,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李贤原本骄傲的心又一次的被刺痛了。
与李贤截然相反,这个结果反倒让敏之长出了一口气,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几天的惶恐不安都是白费了,早知道是这样结束自己还折腾什么,既不必和李贤闹僵也不用在众人面前出丑。但不管怎样,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唯一要头疼的就只有如何修复自己和李贤的关系这一件事情。敏之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步履轻快地穿过庭廊,却见婉儿正迎面而来。
“大人未能如愿娶得娇妻,怎么不见失落,反倒神采飞扬呢?”婉儿故意不怀好意地问道。
敏之毫不在意地回道:“世间美人千万,我又不是太子,怎会为了一个谢瑶环伤神?”
一句话让婉儿的心情陡然转差。敏之看着她突然暗淡下来的神色微微笑了,“行了。我要是你就会花时间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说罢扬长而去。
婉儿回头看着敏之的背影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为何每次见到这个人都能让自己窝一肚子气呢?
谢瑶环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的心也能稍稍放安稳了些。这时蝶衣来到我近前轻声道:“岐州来消息了。”说着将一封密函递到我手里。
我展开快速阅读着上面的内容,并问道:“陛下知道了吗?”
“咱们的人故意留了线索,陛下应是也已收到消息了。”
“继续密切注意。”我说着合上了密函。自从知道李治在调查我便派人暗中相助,他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知会我一定是有他的考虑,所以我只能不动声色,看他如何行事。毕竟是亲生儿子,我能体谅他的心情,所以他要自己处理我只有成全。
“还有一件事,”蝶衣继续道,“那个孙宫女找到了。”
“哦?”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想来不是办事的人不够缜密,就是一时心软又碰上个不听话的女人。“在哪里找到的?”
“在她老家宁州。虽然中间颇费了些周折,不过总算是把人找到了。现在正在送来洛阳的路上。”
我点了点头,“人到了之后立刻压来见我!”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但愿不要让我查出是和岐州那位有关。
这天傍晚,敏之带了一坛好酒来到东宫。李贤看到他便没有好气,加上谢瑶环的事令自己烦闷,于是看着敏之走了进来却故意把脸转向了一旁。
“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敏之连唤数声都没有回应,索性大步走上前把酒正放在李贤面前。
李贤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语气中带着愠怒更多的却是无奈,“纵观满潮文武百官,敢在太子面前如此无拘无束的怕也只有你武敏之一人了!”
敏之见李贤开了口心中高兴,赶忙说:“我这不是来给你赔不是的嘛?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借着这坛好酒,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敏之依旧是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李贤竟然感到有一丝想笑。他冷冷地说道:“坐吧!”
话音未落,敏之已经一屁股坐定,一副想赶也赶不走的模样。李贤并不知道,敏之此次并不只是赔罪修好这一层用意,更多的是他知道李贤心中烦闷,才来陪他借酒消愁,畅诉心声的。这一夜,二人喝净了敏之带来的酒,又把东宫的藏酒搬出了几坛,直喝到彼此都胡言乱语起来。
“你从小就没把我当外人,你一直把我当哥哥的,对吧?”
“是是,你是我哥。”
“我真是你哥!”
“是。”
“真的是!”
“你真的是我哥。”
“你说我跟你抢女人。可你不也是跟我抢吗?跟你哥抢!”
“不对。这得讲个先来后到。是你不地道!”
“不对!”
“就是!”
……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敏之揉了揉头看了一眼依旧倒在一旁昏睡的李贤,想起昨夜李贤是真的大醉,而自己终究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依旧能够记起他们之间的对话。敏之轻轻为李贤盖上衣服,然后悄然走出了大殿。他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清晨带着一丝宿醉散步于花间,如果生活总能如此于半醉半醒之间或许最好不过了。
此时,两名采晨露的宫女已经出现在花园,她们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天。那幅画面很美,敏之不想打扰她们就躲在一旁悄悄看着。
“知道吗,花园那边就是东宫。”
“是吗?听说那个谢瑶环就是在这里结识了太子。”
“真的呀?那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机会见到太子呢?”
“那你就赶紧祈求上天保佑吧!”
“哎呀,早知道今天不穿这件襦裙了,这件不够鲜艳!”
二人说说笑笑间就完成了任务一起离去。待她们走远敏之才沿着她们方才经过的路径悠然漫步,空气中还残留着两个少女身上脂粉的香味,和这些花香渐渐融在了一起。敏之第一次只是欣赏却心无杂念地走着,一低头看到一朵绢花静静地躺在脚边。是方才那两个宫女之一掉落的,敏之弯腰拾起,突然想要做回好事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敏之来到医馆在院门外稍稍驻足了一下,会不会遇到谢家父女呢?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管怎样见了面还是难免尴尬。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敏之走进药房,奇怪,怎么不见当值的宫人?想来时辰还早,又是偷懒打瞌睡去了,敏之想着朝里面走去。两名宫女采晨露的陶罐并排放在桌子上,敏之未见绢花的主人索性将它放在了陶罐旁,想着她总归会来这里看到的。
敏之做完这个动作便转身离开,却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一股鲜血正从他的脚底流过,敏之定睛一看里侧的桌腿旁一人头歪了过来,怒瞪着双眼仿佛正盯着自己。那张脸他是认得的,就是谢君傲。
敏之赶紧上前摸了下鼻息,谢君傲已经死了,而且显然就在刚刚。敏之仔细一看,除了额角的撞伤外,真正致命的是胸口插着的匕首,鲜血还在继续往外流。敏之的整个脑袋都是麻的,他几乎僵硬在那里,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声。
敏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当作嫌疑犯卷进这样一件杀人案中,而且被害者还是谢君傲。但是,许多人都目睹了他站在血泊中面对死者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正看着死者胸口的匕首,或许他正准备拔下凶器逃离。此时此刻,敏之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他唯有祈求陛下和天后的英明能够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公道。
谢君傲之死令我和李治大为震惊,本来在谢君傲的主治下李治的病症明显缓解,这一来不得不中断治疗。而他的死又是那么的蹊跷,凶案现场疑点重重,敏之成为唯一的嫌疑人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一时间宫里都盛传敏之是因为谢君傲拒绝将谢瑶环嫁给他,怀恨在心才痛下杀手。但我知道实际情况,所以敏之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而杀人。但敏之为何在那个时刻只身出现在死者身旁呢?我和李治都觉得必须彻查,并非因为我们想要袒护敏之,而是这其中实在是疑点太多。
关于此案该交由谁审理,官员之间也发生了分歧。一派认为命案发生在宫内,自然应由内侍监主查,倘若查不出结果再交出去。但以裴炎为首的几名重臣却认为,虽然命案发生在宫内但死者为平民,所以仍应按普通命案交由洛阳令处理,又因嫌犯是朝官,所以应当由吏部派人汇同审理。我虽然觉得裴炎所说更加有理,但总觉得不安,因为我并不能确定这桩凶杀案只是一座小土丘还是冰山的一角,于是我犹豫了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东宫失火,好在只烧了几间厢房也没有人员伤亡,但起火原因不明已经在调查了。虽然大白天失火有些奇怪,但水火无情,谁能提前预料得到?好在有惊无险,我也松了口气,但总算是找了个借口将官员们的争执搁置再议。
东宫里,李贤看着火灾留下的一片狼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父皇和母后闻讯后都第一时间赶来,对自己关切备至。其实他们早已从禀报者口中得知自己无恙,被烧毁的几间厢房本来就闲置,离自己的寝殿也有相当的距离,但他们还是担心,亲自看了才放心离去。可是谢瑶环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有谁在她身边关心她,安慰她呢?李贤想去做这个人,但他找不到一个理由,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赵道生来到李贤身旁,他好像看出了主人的心思,上前道:“殿下,这些交给下人整理就好。现在东宫尽是烧焦的木炭味,不如小的陪殿下出去散散心?”
李贤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舒缓心情的办法,于是点头道:“准备便服!”
“小的早就预备好了。”赵道生就像是李贤肚子里的蛔虫。
赵道生带着李贤微服出游,他把李贤领进了一家酒楼。李贤抬头看了眼醒目的朱漆招牌,说了句:“这是做什么?”
赵道生咽了口口水说道:“公子,都逛了半天了,您不饿啊?这家是洛阳城最有名的酒楼,他们家做的各种鱼那叫一个好吃,有清蒸鲈鱼、松鼠鲑鱼、糖醋——”
“行了!我算知道你为什么嚷嚷着出来了,原来是嘴馋了。既然你说得那么好,那就去尝尝。”李贤说着抬脚就往里走。赵道生心里高兴赶紧跟上。
二人在雅间坐定点了几个招牌菜。赵道生说道:“按理说再配一壶这里独酿的甜酒最好了。不过,您昨晚喝了那么多,所以这酒咱就免了。”
一提酒字,李贤不由想到昨晚的大醉,虽然早起喝了醒酒汤,但此时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头有些发沉,他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揉了下太阳穴。赵道生看在眼里,赶紧说:“小的记得这家有一位汤是用中草药熬制的,能解酒、养胃,功效很多,叫什么来着?您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诶——叫小二进来就好!”李贤话没说完,赵道生却已经出了雅间。片刻功夫,雅间的珠帘一晃,李贤以为是赵道生回来了,他转头一看进来的并不是赵道生,而是一位相貌堂堂、衣着光鲜的公子,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这位公子,您走错了吧?”李贤说道。
但那公子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而是径直来到他面前十分镇定地坐了下来。李贤不免觉得好奇,难道这位公子是聋子吗?他再次说了声:“这位公子,这是我的包间,您应该是走错了。”
那公子却抬头看着李贤不紧不慢道:“按理说我应该给您施礼,但毕竟是在外面,您又一身便装,所以我这就算是给您施礼了。”他一边说一边冲李贤抱了下拳,随即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四个字:“太子殿下。”
李贤一惊,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公子笑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对于你的事我却知道得不少,毕竟关心弟弟是每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李贤盯着面前的公子,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