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珩身上也被打湿了一点，不过因为擦过，所以看起来已经干燥了。
只是发丝往下垂散了几根，似乎弱化了他身上的冷感。
没说话的时候，静谧的气质悄然蔓延出来，和平时略有不同。
他正在看墙壁上的挂画，确切地说，是照片。
从客厅正厅延伸到偏厅，有两排相框，上面很大一部分是黑白照。
但并不是亡者的遗照，而是受限于当时那个年代，只能洗出黑白照片。
这些全都是老爷子年轻时期的照片，如果说陆一曼看的那本发家史是用文字记录向家的兴衰，那这些照片就是另外一种形式。
向家毫无疑问是个大家族，在最初的几张家族合照里，可以看出人丁很兴旺。
这时候的向老爷子还小，江以珩也不认识照片上的任何一位，却莫名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不过他马上就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应该是因为这些年代久远的黑白照有些模糊了。
中镜头的照片已经有点辨不清五官，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他正看着，余光注意到楼梯扫过的影子，转头看去，便看到陆一曼走了下来。
陆一曼此时看起来有些疲惫，手还有些发抖。
她发现江以珩在看着，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手腕，不想被看出来。
江以珩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问道。
“你很冷？”
“……”
陆一曼若无其事地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敞开的大门刚好刮进一阵阴风。
外面的雨还下得很大，电闪雷鸣，裹挟着水汽的风有些粘腻。
“哈啾！”
陆一曼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再抬头，就有些尴尬了，这一个喷嚏在无言回答江以珩的问题似的。
江以珩的脸色瞬时沉了下去，想去找佣人要毛巾和热茶。
“不用！我不冷。”
陆一曼看出江以珩的想法，马上制止他。
“医生不保重自己的身体怎么替别人看病？”
江以珩有些不高兴，以前的陆一曼就是这样，对自己毫不在乎却会为了别人拼命。
陆一曼反而有些奇怪，她揉了揉自己发痒的鼻子，瞥江以珩一眼。
即使要感冒也是她感冒，他又不需要她看病，拽什么呀。
“我是医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江先生有这个闲心不如祈祷雨快点停吧。”
陆一曼真是懒得搭理他，果然一开口就让她很不爽。
江以珩在正厅，陆一曼就转身去侧厅。
侧厅这边的照片也不少，按年份来排列的话，这些是向老爷子中青年时期的了。
反着也闲着无聊，陆一曼假装看照片，不想与江以珩有任何交流。
江以珩的视线依旧落在陆一曼身上，门外的风还在往里灌，他看着陆一曼仰起的脸，一如当年那么清丽，可两人之间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却似乎永远无法缩进。
江以珩心中无奈，转身朝门口走去。
陆一曼的余光瞥见了，她以为江以珩不会是要冒雨回去了吧。
不过仔细一想，江以珩想做什么又关她什么事，她也不用他再送她。
她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墙上，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现周遭的空气流动减弱了。
陆一曼诧异地回头，便看到江以珩关上了她这一侧的半扇门。
毕竟这里不是江家，他不能把门全部关上，却是站在敞开的那半侧。
在陆一曼回头的瞬间，也抬眸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对上，屋外的风呜呜狂啸，伴随着炸雷式的雨声，室内却似乎陡然安静了下来。
陆一曼微微拢了眉心，她看不懂江以珩。
江以珩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深邃的眸底似有暗涌，却几不可见，隐藏得很好。
“不好意思，怠慢了，突然下起这种大雨，喝杯热茶吧。”
管家突然端着热茶走出来，打断了两人，三小姐和向老爷子谈话的时候，他也下了楼，这么说着就径直走到陆一曼面前。
“陆医生，喝口茶暖暖身子，辛苦你了。”
说完，他又笑着招呼江以珩。
“先生，你也过来喝口茶吧，是我的疏忽，门直接关上就行，给你添麻烦了。”
管家的三言两语，就把刚才那些没有明说的微妙抖落了出来。
江以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掩上门后还是走了过来，端走一杯。
“你们刚才是在看照片吗？”
管家抬头看向照片墙，眼中充满怀念。
陆一曼喝了口热茶身体暖起来，也就不想去细究刚才江以珩奇怪的行为。
她指向其中一张照片，因为有些好奇才问的。
“管家先生，这张照片之前都是合照，怎么后面的都只有老先生自己的照片？”
陆一曼之所以能精准从这些模糊不清的照片中确认出向老爷子，是因为她在书里看到过类似的，有个印象。
管家微微一顿，却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陆一曼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江以珩，等对上江以珩深沉的视线时，自己愣了一下，马上移开。
她只是因为觉得奇怪而条件反射，谁让这里除了管家只有江以珩。
“因为夫人去世了。”
管家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似乎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
“夫人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老爷一直未再娶。”
“虽然也有儿女，后来有孙辈，那之后老爷就只拍单人照，因为老爷不想让夫人自己一个人孤单寂寞。”
管家跟了向老爷子一辈子，说起这些便有些动容，抬手拭了一下眼角，才继续说道。
“老爷说如果日后悬挂的照片，他身边儿孙满堂，但是在奈何桥那边等着他的夫人却是自己一个人，他不忍心，所以至少要下点决心，才不会忘记思念的心情。”
“爷爷确实说过，一个人的消亡不在于肉体，而在乎是否有人深切地记得。”
正好下楼的三小姐听到了管家的话，走下来近到陆一曼身边，抬头去看照片时眼底充满憧憬。
“我爷爷是个叛逆少年，老了老了，也是个老顽童。我是听我爸爸说的，爷爷当年有一门亲事，但是他不满意就逃婚了，说要自己闯荡一番事业，在外面吃苦的时候遇到的我奶奶。”
三小姐突然转头看向陆一曼，拉起她的手，而后继续说道。
“奶奶出身不好，但很有才华，据说两人当时谁都瞧不起谁，后来阴差阳错比了一场，居然就看对眼了，不止看对眼，还托付了终身。也是在奶奶的劝说下，爷爷才愿意回家，后来力排众议娶了奶奶。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闲暇的时候会一起作诗朗诵，爷爷赚的第一桶金也是全部交给了奶奶。照我姑奶的说法，一个浪，荡子因为我奶奶才终于安定下来有了出息。”
说到这里，三小姐突然沉默了一下，她的目光从双人合照移到后来的单人照上，眸光变得十分柔和，却也有一丝哀伤。
“奶奶去世后，爷爷经历了一段很艰难的时光，而奶奶就像提前预知了一样，在病逝前留了一封亲笔信，爷爷看了信才撑了下来。”
“至于信的内容，除了爷爷谁也不知道，他也不给任何人看，一直珍藏着。”
三小姐淡淡笑了笑，祖辈的爱情故事，她每次回想起来都十分感慨。
陆一曼看向最后一张合影，似乎有些触动，几乎脱口而出。
“老先生这样痴情的人不多了。”
三小姐点了点头，正想说是啊，却听得站在最后面的江以珩陡然冒出一句。
“现在也有。”
三小姐诧异地回头，陆一曼也默默回头看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江以珩不配说这种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