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楚珣终于知道,东方玉凉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到底蕴藏着什么意思了。
那天,她带着花梦卿落荒而逃,却在街角转身遇到东方玉凉。
他清浅地站在月光里,好像是从天而降的谪仙人,然后手上画个圈,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东方玉凉微微地朝她笑。
他眸中的笑总是让人看不懂的,好像太过于深奥了。
虽然温柔地像是一阵清浅的春风——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意味深长,好像眼底的情绪被藏得太深太深,所以令人难以看破这一层伪装。
楚珣看见他,先是僵硬了一下。
然后,嘴角抽了抽。
她大概是有些尴尬吧。
不久前还吃着散伙饭,决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忽然间又在大街上遇见了。
这个时候,楚珣绝对没有心情怀疑这是因为缘分这种东西太磨人。
她反而本能觉得,东方玉凉是特地等在这里的。
而东方毫无隐藏的眸光,也证实了她心目中的猜测。
花梦卿还想上去打个招呼,楚珣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然后扭头便向另外一条街道走去。
“楚楚,难道你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舍得了么?”东方玉凉无害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但语气中却难免夹杂着一些胁迫,这种胁迫的意味令楚珣心中有些懊恼。
但出于不自觉的心软,她还是选择停住脚步,然后转身看他。
楚珣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东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语气与她以前任何一次的问话都不一样。
因为此时此刻,楚珣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她看东方的眼神中带着一些责问。
丝毫不用怀疑,若是东方的回答不能够令她满意,她会选择转身就走,或许上去给他一刀。
东方的眼神微微地迷愣之后,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低声道:“楚楚,我在这里等你一个晚上了。”
“等我做什么?”楚珣警惕地问道。
东方也收起那种不太正经的神情,敛了敛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点,可他即使严肃的时候,也让人感觉不到威严,反而觉得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突然卖起了严肃,让人哭笑不得的那种。
他说:“我有办法替你摆脱追兵,不仅仅是摆脱追兵,还能让花阁主重新当上天香阁的阁主,重掌大权。”
“条件?”楚珣想也没有想就问道。
这么多好处,她不信东方会一无所求。
东方笑了笑,看向楚珣的目光微微带了一点苦涩。
“条件嘛!”他迟疑了一下。
按照楚珣的解读,他下一秒或许会说出“我们之间哪里需要什么条件”这种话,如果是的话,楚珣会选择转头就走。
但东方在稍稍犹豫了之后道:“条件确实是有,但现在时间紧迫,楚楚你确定要在随时都可能被追兵围堵的大街上跟我谈条件么?”
楚珣向来直来直往,见他这样说,也觉得不无道理,思忖半晌之后,又拉着花梦卿走向了东方玉凉。
“走吧!不知道你有什么高招?”
世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即使是身边的亲人去世了,有时候挥金如土,也能将仇恨化干戈为玉帛。
江南之地有个有名的大商人,名叫江笙。
东方玉凉不知是怎么找到他的,反正,最后由这个江笙出面,不仅仅将拖欠碧云宗的一万斤精盐给补上了,还顺带着安抚完了所有痛失亲人的教众。
花梦卿给了他们一笔钱,将他们尽数都从教谱上除了名,然后召集了一些旧部,一个偌大的基业,几乎相当于重新换血,废墟重建,一切百废待兴。
送走了要人命的碧云宗少主欧阳策,花梦卿几乎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重建天香阁的重任中去。
楚珣跟东方玉凉并肩走着,踱了几步,平静地开口问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东方有些苦涩:“难道我与楚楚之间,就只有条件可以谈了么?”
“原则上来说是的!”楚珣抿唇道:“东方,你该知道,我的身份敏感,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拉我下马,所以,我并不太愿意相信什么无条件的帮助。”
“爱情,你也不相信么?”东方玉凉十分认真地问她。
楚珣不由得轻笑:“爱情,那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她能混到今日的地步,凭的难道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没用的爱情么?
不是,她能混到今日的地步,完全依靠的是她的智慧和拳头啊!
“那你会因为爱一个人,愿意替他去死吗?”东方玉凉的嘴中又问出一个可笑的问题。
楚珣几乎想都没有想过就有了答案:“不会。”
“你会!”东方玉凉几乎笃定的语气听来有几分可笑。
楚珣她自己都进行了否定的东西,哪里轮得到旁人这样理直气壮地来下定论呢?
楚珣轻笑着,正想要组织语言去否认东方这种毫无可能的结论。
但东方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他说:“我的条件十分简单,我想让你,记起一个人!”
“什么人?”楚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东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某一瞬间,他那厚厚的伪装被打破了,好像是断裂的雪层里偶尔漏出了几丝微光,那种悲伤中带着愤慨的表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张温润到近乎完美的脸上。
“凌箫!”他轻轻地说出口,等再一次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放下了之前的情绪,好像只是轻轻地说着这个名字。
凌箫,这个名字的出现好像打开了一个记忆的匣子。
楚珣记得凌箫。
那是她在这款游戏里唯一追过的男神。
万俟煊那种都是她信马由缰蹭热闹才去逗弄了几句,但凌箫不是。
最初对凌箫好奇,是因为他可以用声音来驾驭小怪。
楚珣从入游戏开始,就没有听说过这种骚操作,于是想要跟他偷师。
但无奈,凌箫那家伙油盐不进,而她又实在没有办法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这人,越是不知道的东西,就越发好奇。
后来,干脆把人也给抢到走了。
说起凌箫,她的脑海中确实有一些风流韵事,但毕竟只是游戏,就像少男少女们在网上跟不知名的网友聊聊骚,除了彼此心里一笑了之之后,外人谁来关心其中到底几分真假。
“你认识凌箫么?”楚珣随口问了一句。
东方淡淡答道:“故交好友。但他是江笙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珣心里惊了一下,没有插话。
“楚楚,这个忙我本来也没有帮上什么,但江笙为此花了几百万两的银子,他除了钱没有别的东西,但他现在想要用钱来买你一个真相——当年凌箫死去的真相。”
“这,能有什么真相?”楚珣下意识地就否认了,因为她所得到的消息,凌箫是被楚澜给杀了的。
她虽然不明白楚澜杀人的动机在哪里,也没有亲眼目睹过楚澜杀人。
可就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楚澜,所以选择隐瞒。
但显然,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东方追问道:“楚楚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当年死亡的真相么?你难道不想要记起你一生中唯一爱过的那个人么?”
“你在胡说什么呢?”楚珣已经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左右她当年对凌箫也就是一头脑热,后来人家压根不当回事,她也就熄了这颗芳心。
虽然干过那么几件荒唐事,但跟爱这个字,实在是半点都不沾边的。
至于,她的死亡真相,她的死能有什么真相?
当年不就是自己想要退游,挂机的时候没选好地方,所以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么?
还能有个什么鬼真相。
“楚楚,这是你答应的条件!”一向纯良的东方玉凉也难得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一团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温和地笑容凝固在嘴角,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微上扬,但从他认真又冷锐的眼神中丝毫看不到温润。
东方玉凉急了,一个从来都云淡风轻的人,因为凌箫的事情急了。
他紧紧地按着楚珣的肩膀,试图让她去相信他说的话。
楚珣有些茫然。
这些事情,对于她来说,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绵长,又或者说,就像是她上辈子才有过的经历。
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就算记得,内心里也毫无波澜,就好像是看一部黑白影片,而她是个纯粹的旁观者。
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有种激烈的因子在相互对抗着。
楚珣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条件。
翌日,花梦卿准备了舒适的马车,让人送楚珣回圣火山。
东方玉凉与江笙一路随行。
江笙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郎,身上没有什么商人气息,一双剑眉生的十分浓厚,眸如星辰,如果只看他的眼睛,这人看上去纯良地很,像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单纯少年。
只是那薄唇十分的动人,紧抿成一条线的时候,让他那张纯良的脸也有了几分凉薄的感觉。
楚珣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这薄唇似乎熟悉地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