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丝毫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怎么嫌恶了，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城里瞎逛。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琳琅满目的商品让许多行人驻足停留。韩希情绪低落，看什么都不顺眼。
不过有一点特质还是不会变的。
“这是什么呀？”韩希站在一个蒸笼前，隔着蒸腾的热气问躲在屋檐下的老板。
老板手底下揉着面团，头也不抬，“什锦包子。”
什锦包子韩希也没少吃，各个地方加的料不同，蒸出来的风味也大有差别，韩希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包子了，当下便道：“先来个尝尝。”
老板忙活不停，光洁的面团在他手里不断地变换着形状，似乎让他爱不释手，还是爱搭不理道：“劳烦你自个儿拿吧，我腾不开手。”
韩希挑眉，有这样做生意的么？
只是美食当前，韩希也并未计较许多，便自个儿揭了笼盖，偌大一个笼屉里，躺着一只孤零零的包子。韩希也没多想，把那只莹白圆润的包子拿起来，一掰两半，露出多彩的内陷来。各种清香的素菜混在一起，热腾的香气直冲韩希的鼻端。韩希随便吹了吹，咬了一口。
兀自细细品尝了半晌，才满意道：“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什锦，这馅儿倒是丰富啊！”
老板好像很少听到有人夸赞他包子，一听韩希这样说，这时才赫然抬起头来，得意洋洋道：“那是。为这馅儿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藕、莲、百合、菱角、芋头、荸荠、茨菰各种比例可是调配了很久。”
韩希点点头，“不枉费，比别处好吃些。给我来一屉，我要带走。”好东西当然要带回去跟杨初心一起分享。还有虽然掌柜不太讨喜，还是勉强算上他一份吧。
老板却傲然道：“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笼，我要收摊了。您若想吃，明儿请赶早！”
韩希一听便立刻皱眉，不满道：“什么话？你手里还捏着面团呢！”
老板道：“这是弄回去给我媳妇吃的，你管得着么？”说着“砰”地一声把蒸笼盖上，果然开始收拾东西。
韩希十分郁闷，但是对有好厨艺的人又很难发的起脾气，于是只得讪讪离开，默默盘算明天要赶多早才能买到一屉热腾包子。
韩希才刚转身，因为心内盘算没有注意周遭的状况，跟一个步履匆匆而来的人迎面撞上。韩希眼明脚快，扭腰躲到一边堪堪稳住了脚步。只是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撞得仰身倒地，身上背的麻布袋顿时摔落，袋里装的滑溜溜的鲜嫩茨菰骨碌碌散落一地。
韩希还未怎么着，里面的老板就怒气冲冲地赶出来冲地上那人骂道：“怎么还这么笨手笨脚，这都能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还不快给我捡起来呢！伤了可就不好用了！”
那人呐呐，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着滚远的茨菰。
老板蹲下来也帮着捡，还喋喋不休地边捡边骂，“让你去接点货，还去了半天！回来还给我洒了！你说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那人总不吭声，低头捡果，越显卑微。
韩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眉头越皱越紧，虽然那人一直低着头，但韩希还是能认得出来，绝对是熟人啊！韩希抱臂，看着那人渐渐地靠近来捡他脚边的茨菰，然后冷冷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方富贵。”
地上的人愕然抬头，露出一张两颊深陷的脸来，没了之前的丰腴和神采，却仍是那个该死的混蛋。
方富贵一见韩希便愣住了，仿佛见到鬼一般，身子一软，满手的茨菰又重新滚落。
老板见状，气得大叫，“哇呀呀！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笨蛋！”
方富贵听而未闻，颤抖着跪在韩希面前，不断磕头，“韩公子！韩公子！您大人大量，我都落到如此下场了，就别再赶尽杀绝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小人知错了！”
韩希后退了一步，听不懂方富贵的胡言乱语，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放过他了吗？那天杨初心劝他救人一命，虽然不甘心却还是答应了，那天过后就没有再见过此人，何来赶尽杀绝一说？
方富贵也不答，只是不住磕头，满嘴只道：“韩公子饶命！饶命啊！放过我吧……”
包子铺老板也不得其解，一把拉起方富贵，大声斥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他是你亲爹啊就使劲磕！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了！”
方富贵在被拉起来之后就更加惊惧了，脸色变得惨白，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真是！”老板只好一手抓着方富贵的手臂，撑住他软软欲坠的身体，眼神瞟向韩希，“喂，你认识阿贵？”
“噗……”阿贵？方富贵？韩希被这喜感的名字逗乐了，意味深长地挑眉，“旧相识啊。”
“啧啧。”老板叹了两声，“这小子过去得罪不少人吧？怎么就怕你怕成这样？”
韩希耸肩，撇嘴道：“我也很想知道。”
老板皱了皱眉，望了眼满地的茨菰，满是心疼。结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方富贵拖进屋里，回头冲韩希道：“进来说。”
方富贵在经过突然遇见韩希的最初的冲击之后，喝了杯凉水定定神，才渐渐地缓和过来，讲话也不那么哆嗦了，只是仍旧躲韩希躲得远远的，整个人都快要缩到墙角里。
包子铺老板凶恶道：“快点老实交代！你现下要是还不说，以后都不用说了！”
方富贵裹着补丁的布衣裳贴着墙根站立，原本就十分惊惧，听得老板这样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慢慢地把整个悲惨遭遇道来。“就是韩公子给我治好病过后的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夜里还是睡不安稳。”
韩希暗想，给方富贵取针就已经非常勉为其难了，不在治伤的药里动些手脚，怎么对得起自己吃过的暗亏？那药还是按着往常的分量翻被加的，他方富贵睡得着才怪。
当然此事方富贵自然是无知无觉，继续道：“有个夜晚我正难以入眠，睁着眼就看到了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说要割我的命根子。我吓坏了，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老板插嘴道：“人家没割成啊，你命根子不是还在吗？”
韩希：“……”
方富贵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白，脸上的分明写着羞愤欲死。
老板察觉失言，摆了摆手，“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
方富贵顿了好久，才重新组织语言，“我好不容易求他饶命，他说要放过我可以，但是要按他说的去做。那人逼我吃下了几颗药丸，我也不敢不从，本以为是什么毒药，没想到……竟是、竟是……”
“春、药。”韩希淡淡接口。
韩希联想到前段时间从掌柜那里听到的关于方家的传闻，原本就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总算发现了事件的源头。
方富贵煞白着脸，颤声道：“还说不是你！”
韩希不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明明就是你派来的人，不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况且我问他是谁，他竟然让我想想曾经用这样的手段对付过谁！除了你，我就没有……”方富贵义愤填膺，话说一半，却又忽然闭口。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方富贵骄纵惯了，万般不忌，当初做下这等耻事也未觉不妥，只是如今落魄，情境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韩希也恼，听他提起，更是气闷，“说了不是就不是，本公子光明磊落……”
事实上，喜欢在夜间飞檐走壁的韩希真的担不起光明磊落这四个字，话说出口也觉得心中没有底气，一时间也不言语。
老板莫名地瞧着两人，已经听出了个大概，也面色不善，瞅着方富贵又是一顿斥骂，“看来你过去果然是不干不净的，还有什么底就尽管交代出来，别等我用手段逼你说。”
方富贵显然怕极，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瑟缩了一下，犹犹豫豫道：“后来，我被打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小姨娘的房间里，刚好药效发作，我就、我就……”
“然后就巫山云雨共赴极乐了是不是？”老板阴沉沉道。
方富贵没敢回答，跳过了这个桥段，小声道：“再后来，这件事被爹知道了，大为光火，我怎么求饶都没有用，后来就被赶出了家门。”
老板闻言冷哼道：“你爹为一个姨娘不要你，也是个色中饿鬼。”
“当时城主也在，所以……”方富贵为自己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呐呐解释道：“爹说我有辱门风，所以才把我赶出来的。我以为他气消了就会接我回去，没想到……”
“没想到你被我捡到，整天给我做苦工，很不甘心吧？”
方富贵默默地摇头。落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能说自己完全无辜。而今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