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感觉无比真实。
她梦见，朝廷在平息了莽贼之乱之后，又彻底击败了蛮奴，捣毁其王庭，获得了大量机密性文件。
其中一个文件，便是记载了蛮奴向大炎朝廷派遣间谍，收买大炎重臣的事。
根据这个文件，大炎最终查获，钟将军当年战败是有原因的。是卖国贼出卖了情报，和蛮奴进行内外勾结，并在钟将军未出国境线时，里外串通，大开国门，放蛮奴鞑子越过国境，在大炎国内设下重兵，打了钟将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致其全军覆没……
梦里，钟将军一朝沉冤得雪，八月天气飞雪五日，五日之后，天降暴雨，如同老天爷为之哭泣。
在秦筝、赵瑟的坚决主张之下，卖国贼被推上行刑台，当着京师父老的面，被砍下头颅，以告慰钟将军和一众战死的英灵。
梦里的最后，秦筝哭成了泪人，面向钟将军身死的方向，大声痛哭，身边的兄长秦无弦，抱着秦家被牵连的族人牌位，玉儿夫人的妹妹钟灵儿，抱着钟家冤死族人的牌位，在大雨中哭成一团。
梦醒时分，秦筝的枕头已经湿了，睁开眼帘，看到的是彤彤不知所措的脸，她怀里抱着念念，念念嘴里喊着手指，张着大眼睛看着她，看来也是被睡梦中失声大哭的娘亲吓到了。
“念念，我的念念！”
秦筝抱着念念，低声抽泣着，感受着女儿蓬勃的生命力，梦境里的希冀，慢慢冲破梦的次元壁的束缚，在现实的世界里生根发芽。
一定，一定，要把梦境变成现实。
是秦无弦和她的团聚，让秦筝觉得，为亡夫钟将军沉冤昭雪，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
兄长的出现给了她力量，让她找到了方向。
越是接近出发上任的日子，秦筝心里的目标就越来越明确。
尤其是在看透了女皇的伪善面孔、险恶用心之后，秦筝现在，所全力追求的，就是变强大，掌握更多的权力。
当有一天可以和女皇叫板时，她一定会好好清算一下钟秦两家的血海深仇。
到时候，可不是让高高在上的女皇低个头认个错那么简单。
抱着念念，秦筝心底下埋藏着的并非是复仇的种子，而是“一啄一饮，皆因前定”的佛性。
我佛慈悲，但也金刚怒目，有时亦作狮子吼。
让女皇为当时的乱命付出代价，这是秦筝的使命，也是秦筝必须要追求的佛性。
否则，内心的心魔，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直至成为无可冲破的魔障。
吃过早饭之后，赵家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今天是秦筝出发去山阳县任职的日子，由于秦筝这些天做的大量准备，和汉王明面上的支持、秦无弦躲在暗处的支持，随行秦筝一同前去的，不再是孤孤单单的几个人，而是浩浩荡荡的一千多人。
神兵营第十七千户所一千三百多名将士，在桓文的带领下，已经列好了整齐的队伍，在赵家门口等候，整装待发。
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甚好，不像一般的京营子弟，一眼看上去就是吃太平粮的。在他们脸上，残留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很显然，这是一支真刀真枪打过仗，杀过敌的队伍。
就在不久之前，京师发生白荷教大乱时，第十七千户所的将士们，就在汉王殿下的指挥之下，英勇歼敌过千。
他们采取分割战术，利用火器的火力压制，将疯狂的白荷教暴徒分割成一个个小块，随后不急不慢地吃掉，给敌人带来的沉重的打击。
而如今，同样是奉汉王之命，他们穿着大炎特制的红盔甲，身上装备着一次填充便能连续击发三次的三眼神铳，奔赴抗击莽贼的第一线。
未来，他们将是秦筝手里的一把利刃，发挥荡清贼寇的重要作用。
除了神兵营的将士外，赵家门口，还有一群气质面貌截然不同的商队。
这伙商队最显眼的，就是跟在他们身边的各色牲口，什么骆驼骡子，驴，马，甚至还有羊驼，牲口比人还多。
每只牲口都没有闲着，身上压了大量的货物，不知道是什么物资。
商队的人一脸满足和期待之像，看来是这些天在京师吃喝玩乐得很不错，都得到了满足。
这支商队，就是秦无弦暗中操纵的商队。
当年秦家还没有遭难之时，秦家人就秉持着“鸡蛋不能装在一个篮子里”的理念，在组建秦家明面上的商队的同时，也组建了名义上不属于秦家，实际归秦家暗中操控的商队。
这一支商队，就是秦家暗中操纵的商队之一，正因为不被冠以秦家的名义，哪怕秦家被灭门，这支商队都还活得好好的，朝廷也并不知道，他们通缉的秦无弦，就躲在这支商队里藏身，隐姓埋名，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
哪怕现在这支商队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京师，也没有人会多怀疑什么，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去西域做生意的商队。
现在战火纷飞，各地物资奇缺，多亏了这些商队，才能互通有无，勉强抑平物价。所以他们非但不会受到怀疑，往往还很受欢迎，连交的过路费和相关的税银，都比非战乱时候少了。
现在这支商队以“借秦筝兵马护佑”的名义，伴随秦筝一起往西行去，这个理由，也不会引发怀疑。
等到了山阳县，这伙商队再化整为零，把物资都用于支持秦筝在山阳的施政和作为，不至于让她寸步难行。
兵和枪有了，钱粮也有了，核心的人力班子，秦筝也有。
楚冲、言无忌、彤彤、伍定远，将会和她一起随行。
忠心耿耿的赵家族人、久经官吏场的京师汉口府捕快们，长耳帮的大刀手、细作，这七十多人，也都是秦筝到了山阳县之后，有力的臂助。
准备如此充足，也让秦筝心中有了底，对于山阳赴任，心中没那么恐惧了。
甚至于，她还有了别的心思。
她希望利用手中的力量，在山阳建功立业，获得更大的权力，未来，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为钟将军沉冤昭雪，为钟秦两家恢复名誉，让女皇付出代价。
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午后，八月底的阳光，总算没有那么刺眼了，京师北城城外，秦筝一行一千余人，南望京师一眼，在身后赵家人的呼声之中，彳亍北去。
出发的时间，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个时辰。
倒不是拖拖拉拉，而是临行前，秦筝特意去京师行刑的地方，看了刑部杀头的流程。
被杀的人不少，有官员、有暴徒，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上百人。他们的身份都跟一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那就是“白荷教”。
白荷教堪称恐怖，它用它极端疯狂的教义，把很多本来都不相干、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往的人，联系到了一起，一起去做泯灭人性的事情：无差别的杀人。
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张口闭口大谈孔孟仁义的书生、主张为万世开太平的官员，他们本来毫无共性，结果却在白荷教的教义之下，都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机器、泯灭人性的畜生。
这些人，造成了京师几乎“家家戴孝”的惨剧，哪怕杀他们一万次都不为过。
所以围观的百姓，无不对他们怒目而视，往他们身上投掷东西泄愤。
后世的影视剧里，常常有给囚犯投臭鸡蛋、菜叶子的场面，但是真正到了这种时刻，臭鸡蛋和菜叶子那是相当温柔了，这些东西打在人身上根本不疼，最多起到一点污辱的作用。
围观百姓们投的最多的，是从大江和汉江边捡来的鹅卵石，这两种玩意儿成本极低，打着疼，又不致命，扔得还远，用来投打死囚，再合适不过了。
待斩首的人中，两个人被放在了主位之上，一个是原礼部左侍郎孔昭，一个是原江汉县知县廖丛树。
他们俩，也是被投打得最多的。
大家都没有想到，堂堂礼部左侍郎，居然是白荷教的教主，明面上，他天天围绕人伦礼教打转，背地里，却带头违反人伦礼教，策划疯狂杀人夜，把京师杀得京师血流成河，原来，礼教之下包裹的居然是禽兽一般的心肠。
而廖丛树，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他参与了白荷教，但是由于他的堂弟廖德忠乃是白荷教的重要中高层角色，他对廖德忠多有包庇之举。再加上在江汉县为政时的诸多前科恶举，最终也被勾决推上了断头台。
一眼望过去，还有陈护法、李护法，等诸多白荷教高层人物。
今天上断头台的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相反，有的人甚至被判处轻了。
如果大炎狠一点，恢复先秦时期的严刑峻法，在场的一些人就不是被处斩那么简单了，而是要被凌迟处死、车裂、腰斩，乃至汤镬、炮烙而死。那死状，就相当难看了。
当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们齐齐扬起手中钢刀，一百多颗大好头颅，就这样被砍下。
冲天血气弥漫，人们眼前的天仿佛顿时都红了。
这股血腥味在今后好多天都不会散，但是京师百姓，却没有一个人害怕。
人们只会热泪涕零，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这群魔鬼被判处处斩的日子。在白荷教之乱中死去的亲人们的亡魂，终于能够得到告慰了。
人们奔走相告，杀鸡斩牛以示庆祝，比过年还热闹。
前些日子才过了中元节，中元节本就是怀念死去亲人们的节日，在那个节日，人们没有看到这群魔鬼被处斩的场面，直到今天才等到。虽迟但到，遗憾之余，足以长歌当哭。
人们又重新烧香祷告，把这个消息告诉九泉之下的亲人们，告诉他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秦筝也是直到看完斩首，才出城离去的。
作为女人，这么血腥的场面，她本应该有着天然的排斥心理。
然而，她之所以还来看，是因为一方面，她在心里不断暗示，暗示自己，今天被杀的这群人不是人，是禽兽，朝廷的王法杀一群禽兽，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没有什么可以排斥的，就应该要公然围观，强势观看。
一方面，自己即将北上远赴前线，到了前线，那里的斗争就不是京师官场的斗争那么简单了，那是随时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一个不慎就是身死，是血腥的，是现实的，不再会有什么可以转圜的余地，自己正需要通过观看一场血腥残忍的斩首“表演”，来增加胆气，来让自己尽快适应之后的生涯节奏。
毕竟此去，凶多吉少，如果不敢直面冲天的血气，那么未来的日子，将会是噩梦中的噩梦。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离别的笙箫，不知由何人吹起，秦筝耳边，听到了一曲悲凉的送别音。
秋高气爽，天宽地阔，秦筝抬头望天，看到天空中飞起的一絮飘萍。
天地虽大，这缕飘萍却不知将落在何处，正如人世间漂泊的旅者，也正如自己。
或许，京师赵家，是自己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归宿了，那里有爱自己的人，有自己爱的人，牵挂与被牵挂，爱与被爱，那里都能满足和被满足。
秦筝再回头看了一眼，城外送别的赵瑟等人，已经小得不可再见，从他们的视角看来，自己这边，亦是如此。
“赵郎，念念，等我，等着我归来的那一天。”
江汉平原上的日落之景，壮观得足以令任何心胸狭隘的人，打开胸襟。秦筝本就是女中豪杰，她胸中，更是豪气顿生。
生逢乱世，无可选择，纵如飘萍，我也要搅弄一番风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