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床的金属支架在她挣扎时发出吱嘎轻响，却终究纹丝不动。
老护士王姐的手掌按在她肩头，指腹碾过她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她用木棍教训方城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此刻这双手正温柔地替她理顺凌乱的发丝，声音甜得发腻：“柳女士，您儿子可是给您加了十分钟脉冲治疗呢，这孝心连我们院长都感动了。”
电磁仪的嗡鸣逐渐升高音调，柳如烟忽然注意到方城指尖摩挲着裤兜边缘，那里隐约露出半截银色遥控器。
记忆如电流般劈开混沌。
昨天，这逆子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然后就把她拖进了这辆开往精神病院的救护车。
“加大强度？” 陈满仓的镜片闪过微光，余光扫过方城手中的黑卡，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格外清晰。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强度已经突破安全阈值，但当 “延长十分钟” 的价目表在脑海中自动换算成提成才会有的小数点后两位，指尖便不受控制地在控制台上连点三下。
治疗室的灯光骤然暗下，唯有电极片发出幽蓝的光。柳如烟感觉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脊柱向上啃噬，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频率渐渐与电流共振。王姐的声音从耳鸣中穿透而来：“忍忍吧，您儿子说了，只要您配合治疗，年底就能把您接回方家庄园 ——”
“住口！” 柳如烟突然发力撞向铁栏，额头磕出的血珠溅在玻璃上，绽开的红点恰好遮住方城半张脸，“他根本不是我儿子！他是就是个孽障，他早就想霸占我的股份——”
电流突然增强的刹那，所有声音都被抽空。
柳如烟看见方城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她终于看清了口型：“母亲，您看，只要您听话，治疗很快就会结束。”
老护士熟练地替她擦去鼻血，指尖划过她颤抖的眼皮：“柳女士，您知道吗？您儿子刚才跟陈医生说，只要能让您安静下来，就算把治疗床的电流调到最高档也没关系。”
她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柳如烟僵硬的耳垂，“上次那个不听话的张太太，就是这么安静了三个月呢。”
电磁仪的嗡鸣达到峰值时，柳如烟终于在方城转身的瞬间，捕捉到他唇角一闪而逝的冷笑。
那个被她亲手养大的少年，此刻正将手搭在陈满仓肩上，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对方西装口袋。 那里装着刚刚收到的、来自方氏集团的预付治疗款短信。
玻璃上的血珠渐渐凝固，形成不规则的图案，像极了柳如烟签署股权转让协议时，按在文件上的那个血色指印。
电流穿透颅骨的剧痛中，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夜，福利院襁褓里的婴孩冲她笑时，眼尾也是这样弯成温柔的弧度。
原来有些恶，从一开始就藏在骨血里，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瞎了眼。
不，是她把这些恶唤醒了！
“陈医生，” 方城忽然指着监控屏上紊乱的脑电波，眼底泛起恰到好处的泪光，“我妈妈的情况是不是更糟了？”
他忽然抓住对方的手腕，指尖在对方脉搏处轻轻施压，“您说过，加大剂量能让病情更快稳定的，对吗？”
陈满仓看着少年指尖泛白的力道，突然想起刚才在办公室看见的场景：方东明摔门而去时，方城望向父亲背影的眼神，比治疗室的电极还要冰冷。
此刻他终于明白，所谓的 “孝心” 不过是张画皮，底下藏着的，是能将至亲骨肉碾成资本筹码的绞肉机。
“放心，” 他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尖在控制台上再次按下，“这次治疗后，柳女士一定会听话很多。”
毕竟，没有人会跟源源不断的黑卡消费记录过不去。尤其是当这些记录，还能成为把某些人永远留在精神病院的医学证明时。
治疗室的门再次关闭时，方城的指尖终于从遥控器上移开。
玻璃内侧，柳如烟的躯体在电流中抽搐，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被拔掉毒牙的母狼。他忽然想起母亲最爱的那幅《孝子图》，此刻正挂在方家庄园的客厅里，画中少年捧着汤药的手，和他现在按在遥控器上的手，姿势分毫不差。
“方少，” 陈满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这次的治疗报告，需要注明家属强烈要求加大剂量吗？”
方城转身时，眼中早已蓄满泪光：“陈医生说笑了，” 他轻轻擦拭着眼角，指尖掠过的地方却毫无湿意，“我只是个担心母亲的儿子，一切都是为了让妈妈早日康复啊。”
“只要能治好妈妈，花多少钱我都是能接受的。”
陈满仓的手指在控制屏上敲出一串代码，抬头时脸上已堆满谄媚的笑：“方少放心，这次治疗加量又延时，效果绝对显著。”
他特意加重 “加量” 二字，余光扫过方城手中泛着冷光的黑卡，喉结不自觉滚动。那串数字背后的提成才是真正的 “疗效显著”。
“陈医生才是妙手仁心。” 方城嘴角扬起的弧度比电极片的蓝光还要冰冷，“别家医院只知道按部就班，哪像你们懂得因材施教。”
两人相视一笑，诊室里浮动的消毒水气味都带着金钱的甜腻。
电磁治疗室的铁门轰然闭合时，柳如烟的嘶吼撞在金属墙面上反弹回来。年轻护士小李正把电极片往她太阳穴上贴，指尖被她甩过来的头撞得生疼：
“老东西你安分点！要不是你儿子非要加钟，我们犯得着陪你折腾？”
“加钟？” 柳如烟的瞳孔在电极蓝光中收缩，腕间的铐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给你们塞了多少好处？！我是他亲妈，他居然 ——”
“亲妈？” 年长护士王姐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冷汗津津的耳垂，“你儿子来签费用单，可是连眼皮都没眨就勾选了最高强度套餐。知道治疗需要多少钱吗？够普通家庭一辈子的药费了 ——”
她忽然直起身子，指尖在控制屏上按下启动键，“可人家方少说了，只要能让妈妈好起来，钱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