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片血红的颜色。
鹿见深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双手捧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触感像肉,在他手心里慢慢蠕动着。
他凑近仔细去看,突然发现那团肉上长着人的五官,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那小眼睛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了转,与他的视线对上,接着那小嘴巴就咧开了。
像是在对他笑。
与此同时,鹿见深听见一道童稚的声音,喊他:“爸爸。”
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
那团肉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彻底成了块死肉。
留下他满手鲜血。
他吓的不轻,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使劲地冲洗搓揉。
可那血红色似是渗进了他的皮肉里,怎么也洗不掉。
这时,身后突然“砰”的一声,卫生间门被人打开,重重撞到后面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猛回头,就看见江稚鱼站在门口。
她黑长的头发披在肩上,面容苍白的好似一只鬼,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下半身洇湿的血迹像是一朵绽放的红花。
鹿见深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朵花,脑海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
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语不成声地喊:“阿鱼……”
声音未落,一把刀猛地插|进他的心脏。
江稚鱼站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珠木僵僵的,像是失了魂的木偶。
刀子在心脏里翻搅,碎裂。
他疼得连呼吸也不能,撑着一段气声轻轻问,“为什么……”
“疼吗?”
江稚鱼望着他,嘴角向上翘起,双手攥着刀柄,用力将刀锋往他胸膛里扎得更深,“你害死我一个孩子还不够,还要害死第二个……我当时也是这么疼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哦,原来那是个没成形的孩子。
原来他又害死了她一个孩子吗?
他低头,看见她眼里翻涌的恨,眼泪突然滚滚而落,他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我想让你回来,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阿鱼,你回来,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
“老板!”
“老板你醒醒!”
焦急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冲开混沌。
鹿见深猛地睁开眼睛,像是溺水濒死的人被海浪推回了岸上。
模糊的视野里几道晃动的影子,挤挤挨挨,嘈杂的声音也跟着涌进耳朵里。
好一会儿,视觉和听觉才逐渐恢复正常。
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站着程识李斌还有陌生的医生护士。
“我这是在哪儿?”
程识看着他,皱着眉头满脸担心地说:“还在蒙特勒,三十那天晚上你昏倒了,是太太那边的保镖送你来得医院。”
鹿见深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想了想问:“今天几号?”
程识迟疑了一下回答:“初三,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医生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可人就是一直昏迷着醒不来。
程识还以为他又“鬼上身”了,今天再不醒,程识就要告诉唐婉宁再去找大师了。
“老板,又出什么事了?”程识小心翼翼地问道。
鹿见深捂着似乎仍旧疼痛不已的心口,怔怔盯着天花板不说话。
那里像是真的被捅过一刀,一阵紧一阵的抽疼不曾消失。
这么长时间了,鹿见深清楚地知道,江稚鱼可能会怨他,恨他,甚至不再爱他。
这些他都想过。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一件事——倘若江稚鱼爱上了别的男人他该怎么办?
她不要他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
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这个认知在此刻在他的脑海里,从未有过的清晰。
鹿见深先前一直刻意忽略甚至是回避这个问题,一直在做着江稚鱼会原谅他回到他身边的美好的梦。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然而现在,他不得不面对事实。
他要怎么做?
放手吗?
怎么可能!
他想也不想,立即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鹿见深痛心又恨恨地想,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不可能对江稚鱼放手。
然而不放手他能怎么做呢?
不管不顾地把她抓回来,把她锁在他的身边,一辈子困住她吗?
这样他就能如愿以偿了吗?
不能,他依旧不能!
他要的不是把她锁在身边。
他要她爱他,要她的眼里重新看见他,要她心甘情愿的跟她在一起,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鹿见深想起梦里血淋淋的场景,两只手又控制不住又颤抖起来。
显然,刚刚结束的那场噩梦是一个预警。
警告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最后他得到的,就是一个和江稚鱼你死我休的结局。
程识在床边站了半天,跟李斌对了八百遍眼神,对方二傻子一样的茫然表情叫他很是心累。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话诚不欺人。
上帝不能给你打开一扇窗,再给你打开一扇门,这样上帝也太宠你了。
程识觉得让鹿见深继续这样两眼一抹黑下去实在不行。
他心里反复斟酌措辞,正要再开口,先听见自家老板先出了声喊他,“程识。”
“哎哎!”程识忙应声,往前凑了一步。
此时,医生和护士们都已经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程识李斌他们俩人。
鹿见深双眼仍旧无神的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声线缥缈说:“你叫人去查查太太是不是怀孕了。”
“好。”程识想也不想就点头应声,应完才反应过来,猛地一下瞪大了眼珠子。
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太、太太、她她她……怀孕?”
那孩子他爸是谁?
反正肯定不是自家老板了,这都半年没见着人了……
程识看着鹿见深,只觉得顿时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张嘴还想问什么,但想到自家老板可能会有的反应,到了嘴边的话又只能吞下去,然后低垂下脑袋,都不太敢去直视鹿见深的脸色,只用一点儿余光偷瞄。
结果他想象里的那些咬牙隐忍生无可恋全然没有,反而在鹿见深的脸上,好像还隐隐有些欣慰的神色。
欣慰?
程识觉得是自己眼花,大着胆子抬眼仔细去打量他老板。
结果发现没看错,鹿见深那张憔悴的脸上什么屈辱痛苦悔恨隐忍都没有,只有隐隐的欢欣。
就像是久在黑夜里的人看见黎明的曙光一样。
他老板疯了。
这是程识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鹿见深并没有疯,他只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忽然又找回了一丝理智而已。
江稚鱼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身体可能还没恢复好,又这么迅速怀上,这不对!
想想她之前急切想要怀孕的原因,那是为了给泡泡匹配合适的骨髓治病。
所以,她急着怀上现在这个孩子的目的,会不会也是这样?
这个孩子其实还是他的孩子?
鹿见深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至于没有他江稚鱼怎么怀的孕,以及这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周彦西趁虚而入,在江稚鱼脆弱无助之中,因为周彦西的帮助和关怀感动之下的产物。
这些疑虑,全部都被他抛诸脑后。
溺水之中,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
人有时候,特别是脆弱无助的时候,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这是一种自救的本能。
“这件事不着急,找几个生面孔慢慢查,不要打草惊蛇。”
鹿见深慢慢吩咐道,面上的喜着随着他的臆想,越来越明显。
程识看着他,皱眉想了想问:“如果太太真……怀孕了,那之后呢?”
“之后?怎么办让我想想, 我想想……”鹿见深从病床上坐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激动地搓来搓去。
想了半天,他说:“先什么都别做,让阿鱼好好养胎,千万不能再刺激她,所以去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别被她发现了……”
“算了!”他又摆摆手,“你们别查了,我叫池砚舟探探舒姝的消息,她肯定知道——”
他说着,扭头四望,“我手机呢?”
他立马就要给池砚舟打电话。
程识忙去拿过他的手机,递过去给他,忍不住道:“老板……”
鹿见深挥手打断他,“你们出去吧。”
这模样在程识眼里只有两个字:疯了。
程识看他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带上了些许怜悯。
这都半年了,怎么还没疯够?
实话说,他对自家老板和太太能不能破镜重圆这件事一直持悲观态度。
两个人不是那种小情侣因为一点儿小事吵架就随随便便分了手,他们中间横着的东西太多了。
一个孩子,一个救命的希望,单说这两条,就足够太太判自家老板死刑了。
太太不像那些复仇剧里演得那样,回来找鹿见耳深这个老板报仇就不错了,谈原谅简直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当然,女人有时候总是容易心软,这是她们的弱点。
或许先前还是有一些希望的,然而现在,太太怀了别人的孩子……
想到这,程识心里那点儿希望的小火苗“噗嗤”一声,彻底吹熄了。
他都不知道自家老板是怎么笑得出来了。
老板疯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