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他很少回家,几乎每次见她,她都变了一个模样。
少女在青春期迅速抽条,褪去脸上的稚嫩,身体慢慢有了起伏的曲线。
毕业那年,他回家,看见一婀娜的背影,站在玫瑰园里画画。
“阿鱼?”他差点儿没认出她。
她看见他,眼里蹦出欢喜,还像小时候一般,笑得眉眼弯起,喊他:“见深哥哥。”
少女白|皙的脸在他惊诧打量的目光下慢慢变粉变红,变得比满园的玫瑰更娇艳。
她羞涩而慌乱地低下头。
心跳刹那失序,他回神,轻轻咳一声。
他已经二十岁,饭桌上唐婉宁旧事重提。
唐婉宁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从小就讨厌被她安排,但是如果是她的话,似乎……也还好。
但仍旧是排斥的。
带她出去跟朋友一起爬山,不清楚他们关系的人问他,她是谁。
他回答说妹妹,亲妹妹。
她微微噘起嘴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后来在外人面前,她再也不喊他“见深哥哥”了。
有跟她同龄的男孩凑过去逗她开心,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他心里又不爽了,后面的路有意无意将两人隔开。
心情微妙地矛盾着,但他没有太在意。
毕业后他去了国外,一边读书一边开始创业。
外面的世界天宽地阔,他的时间被学习和工作占满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纠结那些微妙的小心思。
偶尔会接到她的电话,他也会抽出时间陪她聊一会儿。
每一次,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讲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交了什么新朋友,遇到什么好玩儿的事。
他听的挺有意思。
她知道他很忙,每次聊不过十多分钟,就克制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她不必那么懂事,他愿意听她多说一会儿。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跟他说话的时候会变得更软,糯糯的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
听她讲话是一种放松,也是生活中的一抹色彩。
后来,两人之间的通讯突然断了。
那时候他也忙,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小半年都没接到过她的电话了。
倒是唐婉宁打电话过来,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不要跟那些家境平平却又野心极大的女孩走的太近,以后分手也会是一场麻烦。
那时候南桑和他的绯闻已经在京北的上层圈子闹得沸沸扬扬。
南桑从高中就开始喜欢他,一路追到大学,再到国外,坚持不懈十来年。
他身边的同学朋友都感慨她的毅力,慢慢的开始起哄让他们在一起。
流言渐渐四起,三人成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认为南桑是他的女朋友。
清者自清,他懒得解释。
他没有跟任何的解释,唐婉宁的那番提醒的话更是让他心生逆反。
越大越叛逆的儿子和逐渐掌控不住孩子的母亲开始了恶性循环的游戏。
大概就是受此影响,江稚鱼给他的来电彻底断了。
再见是她高考之后。
唐婉宁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在家里特意办了场宴会。.
他也抽身专程回去了一趟为她庆贺。
时隔许久再看到她的时候,他是微微惊讶的。
十八岁,她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像枝头熟透的果子,饱满而诱人。
这些年她跟江家的关系越发恶劣。
其中还发生了一件让他们贺家个深恶痛绝的事情。
江言善为了一桩生意,居然想要将她嫁给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二婚男人,而曾以清反对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个男人给的价码不够高。
她在亲生父母那里成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大概是早就对他们不抱希望,这件事似乎没对她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倒是吓着了鹿见风。
他在后花园里听见她和鹿见风说悄悄话。
那时候的鹿见风,还是个才上初中的小崽子,毛都没长全。
可鹿见风却对江稚鱼说:“江小鱼,你别怕,你嫁给我当老婆,你爸妈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他听江稚鱼“噗嗤”一下笑出声,捏着鹿见风还带着婴儿肥的肉嘟嘟的脸说:“那不行,我可是立志要做你大嫂的,你就别惦记我了。”
鹿见风想了想,一本正经点头:“那也行,我大哥比我厉害多了,你爸妈肯定不敢惹他。”
她笑眯眯,“可不是么。”
他站在葱郁的树后,透过斑驳的间隙望着她鲜妍饱满犹如蜜|桃般的脸,那脸上带着灵动明媚的笑容。
他想,其实娶她也不错的。
她很漂亮,很……讨人喜欢。
然而谁想到口口声声要嫁给他做老婆的人,转头就跟别的男生抱了满怀。
那是孔行长家的小儿子,差不多跟她一样的青涩。
那天,他看着他们拥抱在一起,躲在无人的角落喁喁私语。
头上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发现了他,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和紧张。
他什么都没说,扯唇笑了下,带着讥诮的意味,转身走了。
他自嘲地想,她从来不是面上表现的那样乖顺和柔善。
相反,她有很多的小心机和手段。
她可以找到许多许多靠山,并不一定非得是鹿家。
这样也挺好的。
挺好的。
唐婉宁不会再拿她做筏子妄图控制他,他可以少去很多麻烦。
那天他提前离了场,跟几个未见的朋友去喝了几杯,醉意上了头,不知道是谁打电话喊来了南桑接他。
南桑抱他的时候,他抱了回去,并且低头吻了她。
第二天,圈子里就彻底传开了,南桑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之后,一直到出事前,他们都没再见过。
只是偶然会从圈子里听到她一两句消息,据说她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追她的男孩能从巴黎排到纽约。
他其实不是很想听见关于她的消息,但是有人说,他又会下意识竖起耳朵,等回过神,那些话已经进了耳朵里。
毕业前夕,唐婉宁对他违抗她执意跟南桑在一起的行为发了大怒,放了很多狠话。
他很清楚,他最终一定是抗争不过他母亲的。
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他对南桑始终不够喜欢。
他对她的心情,更多的是一种感动和责任。
但这些并不足以支撑他和他母亲家人的对抗。
既然知道不会有结果,那么就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他已经耽误了她十年的青春,再将她牵扯进自己和母亲甚至是整个家族的斗争里,未免太过自私。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期间,也根本不像是一对情侣,他对南桑,从来没有半点儿生理上的冲动。
连偶尔一次的吻南桑,他都是勉强的。
于是毕业前,他跟南桑提了分手。
但南桑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他不喜欢她而已,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那段时间,南桑的状态很差,焦虑到要吃药的地步。
他心存愧疚,分手的事就暂且含糊在那里,没有再提,也没有跟外人说。
而那一夜之后,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无法逃避的责任,将错就错,让南桑真正成为了他的女朋友,大家都知道了。
有时候,人会为了合理化自己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会刻意忽略掉某些情绪。
他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重新回忆那个错乱的早晨,他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当时,在看见怀里人是南桑时,他的那种巨大的愤怒和失望。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那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那晚怀里的梦里的人应该是谁?
江稚鱼。
该是江稚鱼。
明明就是他妈的该死的江稚鱼!
明明那夜梦里全是她的味道她的气息。
而她却跟别的男人鬼混在另一张床上!
这一刻,回想过往种种,鹿见深的心里,居然是那么的愤愤难平。
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站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拉回思绪,而后弯身下去,拈起烟灰缸里她剩下的那半支烟,含在嘴里重新点燃。
清凉苦涩的味道缠绕在舌尖上,一路钻进肺腔里去。
他再一次后知后觉到一股强烈的恨意,还有愤怒。
在五年前,看见她满身痕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时。
在多方求证,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就是一个轻浮又随便的女孩时。
他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她怎么口口声声说着要给他当老婆,却又不停的跟别的男人扯上关系。
可为什么恨?
不在乎的人怎么会有恨?
恨的还那么强烈,一直持续到现在!
鹿见深夹烟的手指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他恨死了她。
就在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忘记她的时候,她回来了。
消失了三年的人,回来之后,就一门心思往他的身上扑。
他躲她,甚至是越来越烦她,但他还是在百般抗拒下随了她,娶了她,然后彻头彻尾的——
沉|沦。
他把自己送进了她的陷进里。
窗外的天空微微泛白时,桌上那盒烟也空了。
烟灰缸里的烟头和烟灰堆成小山。
鹿见深在窗前坐了一夜,像座沉默的雕塑。
当天空彻底放光,金色晨曦铺满眼前时,终于,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