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
程识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与鹿见风对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程识问:“你这是刚醒还是刚准备睡?”
鹿见风打了个哈欠,脸上却不见半点儿疲惫,“刚准备眯一会儿。”
昨天晚上,他因为哥嫂的事愁得睡不着,拉着程识碎碎叨叨扯到半夜,等程识睡了,他又打开电脑去搜索夫妻关系破解的调解案例。
他是实实在在认真学习了一个晚上,笔记打满了两张A4纸。
程识神情恍惚地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游魂一样飘进洗手间。
站在盥洗台前,他一边机械地挤牙膏,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到底还是年轻好。
想当年自己二十来岁创业的时候,连着三天就睡俩小时,脸还是精神奕奕的,都看不出疲态。
现在年纪大了,稍微熬一下就跟要死了一下。
“咚咚——”
忽然两声敲门响,紧接着,外面鹿见风喊:“程哥我进来了。”
门本来就没关严实,结果话音方落,洗手间门就被推开。
鹿见风挤到盥洗台前,从架子上拿过新的牙杯和牙刷。
程识一嘴泡沫,含糊不清问:“你不是睡觉吗?”
鹿见风往牙刷上挤牙膏,“睡不着,还是起来吧。”
程识,“……”
双人盥洗台本来挺大,鹿见风往那儿一站,立马显得局促起来。
程识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让出空,面无表情对着镜子刷牙。
心想,也不是一下。
自从鹿见风这小魔头经常造访之后,他已经被迫熬了好多下夜了。
回头得跟老板说给自己涨工资,薪资结构里还得再加一条鹿二公子的保姆费。
两人洗漱完一起出了房间,门口正好碰见经过的李斌,李斌古怪地打量了他俩一眼,看得两人莫名其妙。
仨人一起去楼下自助餐厅吃早餐。
鹿见风从程识那里把能挖的消息都挖尽了,又开始转攻李斌。
结果李斌比程识的嘴还严,能不说的不能说的都不说,主打一个哑巴,鹿见风的撒泼卖乖全不管用。
而且他不属于鹿林集团的员工,只服务鹿见深一人,所以鹿见风的“穿小鞋威胁”也派不上用场。
程识看他吃瘪,心里有点儿爽,终于有个能克这小子的人了。
吃完早饭,程识看了眼时间,上楼去敲鹿见深的房门。
鹿见深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一身水气。
“哥,你脸上怎么回事?”
鹿见风眼尖,一进门就指着他右眼角下面的一道红痕问。
鹿见深下意识摸了下,狭长眉峰轻轻一挑,眉眼里难得带笑,敷衍道:“不小心划了下。”
程识心中微动,侧头往主卧方向瞟了眼,房门阖着,没有关紧。
他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鹿见深已经转身往内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上午的会推下午去,中午的饭局也推掉。”
程识快速在脑子里检索他今天的行程表,“可是下午四点跟科创那边的李总还有个会谈,晚上还有个商业酒会……”
“李总那边你去协商一下往后推半个小时,两边紧一紧,时间够用。”鹿见深头也不回。
程识点头应好,边走拿着ipad重新调整今天的行程表,然后去阳台给李总那边的秘书打电话。
鹿见风跟在鹿见深屁股后头走到客厅分了道。
鹿见深往沙发走,扭头瞅见他直愣愣往主卧的方向去,眼疾手快揪住他后衣领子,把人拖了回来。
“你干什么去?”他两条剑眉皱着,眉眼里已经没了刚才的那点子儿笑意。
鹿见风一脸纯良,“找我嫂子,她不是在主卧睡吗?”
“她还没醒呢,你别打搅她睡觉。”
鹿见深说着,迈着双长腿去到主卧门前,动作特别轻的将门给关好,然后又往客厅沙发走。
“哦。”鹿见风跟着他走去沙发坐下。
结果刚坐下,突然又一个激灵跳起来,瞪大眼睛指着他,“你怎么知道她还没醒呢?”
鹿见深懒得搭理他,拿了浴巾随意的擦了把头发问:“吃早饭了吗?”
鹿见风点头说:“吃了——”
“哎,哥,你别转移话题!”
鹿见深没理他,低头摆弄了几下手机,突然满脸求知欲地开口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嫂子最喜欢什么花?”
“朱丽叶。”
鹿见风成功被他带偏,答得不假思索。
江稚鱼绝大部分发表的作品他都看了,这玫瑰花在她的作品里出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鹿见深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侧头看他,瑞凤眼意味不明的轻轻眯了下。
鹿见风毫无所觉,睁着两只盛满清澈愚蠢的跟鹿见深同款的瑞凤眼,自豪地说:“我还知道我嫂子最喜欢吃六贤记的流心牛角酥,最喜欢的画是莫奈的睡莲,但是最喜欢的画家是野兽派鼻祖亨利.马蒂斯,还有,她很喜欢听上个世纪的那些粤语歌,最喜欢的歌手是哥哥……”
这些都是他从Felchazo的电话采访里看到的,当时他就觉得怪熟悉的,原来在欧美名声大燥的插画大师Felchazo,真的是他家江小鱼。
鹿见风一想起这事就激动,追星追到自家人身上,这感觉跟彩票中了五百亿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区别!
他说的滔滔不绝,对于江稚鱼的一切如数家珍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亲哥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
反观此刻鹿见深的表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他听着听着,忽然一下站起身,打断了鹿见风的喋喋不休,“行了,没事你就玩你的去吧。”
说完,提步往卧室方向走。
鹿见风眼瞅着他进了主卧,关上门,然后轻轻的“咔嗒”一声,落上了锁。
鹿见风:“!”
这防谁呢?
程识搁阳台打完电话回来,就见鹿见风坐在沙发上,怒目圆睁,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主卧的方向。
“怎么了?”程识走过去问。
“程哥,”鹿见风指着主卧,一副十分震惊的语气,“他俩昨晚睡一个房间!”
程识,“……”
夫妻俩难道不应该睡同一个房间吗?
哦,不对啊,明明昨天鹿见深和江稚鱼还跟仇人一样。
看着眼前的鹿见风,他的表情和语气忽然令程识生出一种错乱感,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出了什么问题。
沉默了足足十来秒,他才不甚确定的开口:“他们俩,嗯……是合法夫妻关系,领了证的。”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老板老板娘也是俗人嘛,他能明白的。
“我当然知道他俩是夫妻关系!但是昨天他们俩不是还闹离婚呢吗?两人看对方都跟死人一样,都不搭腔的!怎么今天?”
鹿见风直挠头,百般费解,“这弯拐得是不是有点儿太急了?”
程识轻咳一声,“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就很正常。”
他就知道他当初没看错,太太外头都有私生女了,老板还能忍着当没事人一样,这不是爱这是什么!
“所以真是和好了?这么有威力的吗?”鹿见风喃喃。
那他昨天一晚上辗转反侧愁掉了脑袋,还认认真真记下得那两张笔记是为了什么?
“你以后有女朋友就懂了。”程识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你也回去补个觉去。”
鹿见风恍恍惚惚起身,跟着程识走了。
……
鹿见深回卧室搂着江稚鱼又睡了个回笼觉,十点钟起来,去外面客厅处理工作。
一直到将近中午十二点钟,卧室里才传出动静。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扔下手里的文件,“噌”地一下站起身,抬脚大步往卧室冲。
卧室里窗帘拉着,光线昏暗,床上被褥凌乱,原本睡在上面的人却没了影。
鹿见深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往前快走了两步,这才看见江稚鱼坐在床另一侧的地上,身上胡乱裹着张薄毯。
提起的心落回去,他绕过床尾,几步走到江稚鱼身旁蹲下,伸手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回事?摔到哪里没有?”语气紧张。
不过,他话音才落,“啪”的一声响,他伸出去的手被江稚鱼一把拍开。
“离我远点。”江稚鱼一张嘴,声音嘶哑的不能听。
她皱了皱眉,狠狠瞪鹿见深。
鹿见深被她打开手还有点儿不高兴,见她瞪自己,反倒是露出点笑意。
江稚鱼见他居然还笑,气得咬了咬后槽牙,偏开头不看他,双手撑地想站起身。
然而——
腿软,真的软。
一动,全身骨头咔嚓嚓地响,跟年久失修的机器似的,压路机压过八百遍也没这效果。
她颤巍巍起到一半,两条腿没撑住,瞬间又往回跌。
就在她往下跌的时候,腰间及时缠上一条有力的胳膊,相当及时地把她捞住了。
鹿见深弯身将她拦腰一抱,得意哼笑,“站都站不起来了,你逞什么能呢?”
“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么!”江稚鱼气道。
“对,我干的好事。”鹿见深风流的眉眼含笑,眸光璀璨,深以为意地点头,“所以我负全责。”
他说着,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又问:“鹿太太,你现在是要回床上还是去哪儿?”
江稚鱼瞪着他,眼里的愤怒转化成错愕,喃喃自语,“我是在做梦?”
鹿见深敛笑着挑了挑眉。
“还是你吃错药了?”
江稚鱼脑子里飞快闪过从昨晚到今天鹿见深的一举一动,各种猜测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