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现在依旧住在原来的疗养院里。
鹿见深站在泡泡住的那栋小楼的门前,抬头望着二楼的方向,突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几个月,他一直没来看泡泡,也没叫任何人过来打扰,不知道泡泡有没有忘了自己。
不过,他的突然出现,却仍旧让小楼前守门的保镖如临大敌。
显然跟几个月前一样。
负责的保镖立马给周彦西去了电话。
刚打通,鹿见深已经带着李斌走到了他们面前前。
“是周总的电话吗?让我跟他说。”
鹿见深面无表情,朝保镖伸出手。
“老板,是鹿总。”保镖盯着鹿见深,并没有立马将手机给他。
不知道那边说什么,过了几秒,保镖把手机递给鹿见深。
鹿见深接过,放在耳边,说:“周彦西,我要去看我的女儿,你不要让这些人再拦着我,我不想再把事情闹大,搅了阿鱼的清净。”
他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跟周彦西聊今天的天气一样。
手机那头的周彦西冷笑,凉凉道:“你要是不想搅了阿鱼的清净,就不该再来。”
“阿鱼是我的妻子,泡泡是我的女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鹿见深只说这么一句,就把手机递还给保镖。
保镖接过去,等了会儿,才听见那边微沉的嗓音吩咐,“放他进去。”
“是,老板。”
保镖挂断电话,再没有阻拦鹿见深,而是对他恭敬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手机那头,周彦西收了手机,转身往回走。
花园小径边的休息长椅上,江稚鱼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个画架。
此刻,她手里正捏着只碳素笔,在画架上铺排线条。
碳芯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海、公路、房子,近处的草地,草地上的人很快在画纸上成形。
周彦西走回去的时候,江稚鱼一幅有些潦草的写生刚好完成。
她习惯性地在右下端签上名字:Felchazo。
时至今日,Felchazo这个名字简直不要太值钱。
这半年,因为有人在市面上四处重金收购Felchazo的作品,直接把她的画炒了起来。
现在,她一幅画的市值相比较以前,涨了至少三倍不止。
“师哥。”
江稚鱼听见脚步声,回头朝周彦西看去,当即扬起唇角,朝他笑了笑。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亮,照在她的恬静的脸上,显出一种别样的光辉。
周彦西看着她,手指轻轻搓了下。
他来到江稚鱼的身边坐下,想了想,还是跟她直接说:“鹿见深来了,要见泡泡。”
江稚鱼闻言,脸上的笑缓缓的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她回过头,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平静地说:“他是泡泡的爸爸,总是躲不开的。”
江稚鱼没打算让泡泡不认他。
鹿家也不止有他,还有唐婉宁鹿存之和鹿见风,无论是怎么样,他们一直是她的亲人。
“那你呢?”周彦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你要躲他到什么时候?”
“等我能心平气和看见他的时候。”
江稚鱼淡淡道。
她说着,重新掀开一张画纸,捏着炭笔唰唰在纸上落下几笔重重的线条。
然后,她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
周彦西靠进椅背里,静静看着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
疗养院。
鹿见深越靠近泡泡的病房,他就越紧张。
到最后快要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简直都有点儿呼吸不畅了。
他左手抱着大草|莓熊,右手拎着小蛋糕,站在门外反复深呼吸好几次。
又喝了半瓶水,这才坚定地推门走进去。
江泡泡正靠在病床上看动画片,听见动静,她立马转头看过来。
两人对上视线,鹿见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立时僵硬的不能动弹。
紧张的要命!
江泡泡看到他,先是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然后慢慢瞪大眼睛,伸手指向他,“啊”一声,又转头大喊:“温莎!温莎!”
温莎在卫生间里,闻言慌忙跑出来。
一眼看见鹿见深,顿时惊声尖叫起来。
鹿见深几次抢人事件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即便到现在那些阴影也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
病房门外也守着两个保镖,听见她的叫声赶紧冲进来,慌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莎惊恐地指着鹿见深。
两个保镖立时戒备地拦在鹿见深跟前,握拳做出防御的姿势。
“鹿先生,探望可以,敢抢人的话,别怪我们不客气。”
显然,这群保镖对他的心理阴影也颇深。
“小五叔叔!小六叔叔!”
这时江泡泡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跑过去,仰着大脑袋看着两个保镖摇摇头,“你们别怕,他不是坏人!”
病房里紧张的气氛随着她这话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仅如此,鹿见深浑身紧绷的神经也因为泡泡的这一句话瞬间松懈。
他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
很快,保镖和温莎都出去了,屋里就剩下鹿见深和江泡泡两个人。
“这个草|莓熊是送给我的吗?……哇,还有我最吃的小蛋糕!”
江泡泡站在鹿见深跟前,仰头看看他抱着的半人高的大熊,又看看小蛋糕,最后再看向他。
鹿见深低垂着头,目光近乎贪婪地盯着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人儿。
这是他的女儿呀,他和江小鱼的女儿。
他的女儿那么漂亮,那么可爱,所有人都防着他怕他。
唯独他的女儿说他不是坏人,不怕他,还愿意主动跟他说话跟他亲近。
鹿见深的一颗心迅速的就化了。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江泡泡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脸,微微歪着大脑袋,从岔开的手指头缝里偷瞧他。
鹿见深定定地看着泡泡,喉咙像是什么被黏住了,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这么紧紧地贪婪地望着她,然后,眼圈儿慢慢又红了。
江泡泡从指缝里望见他眼眶里溢起的泪,顿时手足无措,嘴巴一瘪,难过的好像也要哭了。
“你怎么又哭了?你别哭呀,我不要你的草|莓熊和小蛋糕了行不行……”她哄鹿见深。
结果,她越说,鹿见深的眼圈儿越红。
就在泡泡急的没办法,也要跟着哭的时候,他却忽然蹲下身,扔掉草|莓熊和小蛋糕,张开手,看着泡泡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地说:“泡泡,给爸爸抱抱好不好?”
江泡泡望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往前挪动了一小步。
也就在她向前挪的时候,鹿见深立刻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埋脸在她小小的肩头。
江泡泡感觉到他的颤抖,学着江稚鱼哄她的样子,小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她小大人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鼓励他,“你要坚强一点儿啊,我都很坚强的,我现在打针都不哭的,吃药也不需要护士姐姐哄,医生阿姨他们都夸我超级超级棒,比别的小朋友都厉害!”
江泡泡语气骄傲。
她说这些是想要鹿见深向她学习,可谁知道他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这一刻,鹿见深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铁掌狠狠攥着,剧烈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甚至是每一道神经末梢。
这几个月,他满世界去找合适的骨髓,然而音信渺茫。
他搂着江泡泡小小细细的身体,听她骄傲地说自己不怕打针吃药,可哪个小孩儿不怕疼不怕苦?
因为疼多了苦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鹿见深不敢去想。
他小小的孩子这几年里经历过多少疼痛。
过去的这几年,他的阿鱼那时候又是多么的无助和艰难。
只要一想,鹿见深就悔的恨不得要杀了自己。
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的痛苦都由他来承受。
然而现实里,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受罪。
所以,他日日夜夜悔恨那些不可更改的过去,即便,他清楚,悔恨毫无用处。
他要做的,是从此以后,用尽自己的全部,去弥补江稚鱼,弥补泡泡。
中午的时候,温晴送饭进来。
她是专业的育儿师又是营养师,江泡泡的每天的饭食都是她来准备。
她已经从温莎那里了解了情况,再看见鹿见深时就淡定多了。
鹿见深主动提出要给江泡泡喂饭,可是江泡泡根本不需要大人帮忙吃饭。
“我又不是小宝宝啦,我自己可以吃的。”
看鹿见深端起碗勺要喂自己,江泡泡拒绝了他。
明明,泡泡就是想表现自己的优秀,可鹿见深看着她,却忍不住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其实很无措。
错过了太多年,他不知道该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她,去弥补她。
江泡泡很受不了他这样受伤的表情。
或许是鹿见深每次见到她时都控制不住露出的红眼圈,叫她觉得这个长得高大的男人其实是个很脆弱的生物。
天性的善良和本能的血缘牵绊,促使她忍不住想要对这个人好一点。
她想了想,说:“好吧,你来教我用筷子好吗?”
她抓起两只筷子递给鹿见深,脸上有些苦恼,“筷子真的好难用。”
鹿见深闻言,眼里绽放出欣喜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