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桦的眉头越锁越深，然而被面具遮挡住的脸无法让人看清他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小女孩的眼睛，紧盯着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试探的话语：“欣欣，你知道人能活多久吗？”
小女孩歪了歪头，两个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可爱的弹了几下，她很认真的在思考明桦的问题，似是不知道答案，她的表情变得很困惑，甚至还掰起了手指头，结果发现根本数不过来：“活多久……欣欣不知道，难道不是永恒的生命吗？”
看来小女孩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明桦就对这条素未谋面的雪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与他想法一致的还有方黎远，此人要更加的兴奋，就跟即将见到什么新鲜事物了一样。
方黎远勾了勾嘴角，抬起了右臂，借此掀开了狐裘的一角，他挂着一张孩子们都喜欢的笑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颇为亲切，然后诱哄着小女孩：“你到这里来避阳吧，我们送你回去，这样一来你的龙龙应该就不会担心你被阳光照到了。”
小女孩稍加思索了一番后，抱住了方黎远的腰，乖巧地缩在狐裘之下，她的纯真和无条件的信任让各怀心思的两人不禁从心底升起了一阵莫名的罪恶感。
两人跟着小女孩往蛟龙峰的深处走去，方黎远牵着她的手，完全是出于好奇的目的问道：“欣欣，你是怎么跟龙龙认识的？还记得吗？”
“嗯……不记得了，欣欣只知道自己是被龙龙养大的，唯一的亲人就只有龙龙。或许是因为欣欣生来便有缺陷，所以被爹娘遗弃了吧。是龙龙给了我新的双腿。”似是说到了伤心处，小女孩的眼角忽然湿润了起来，眼眶和鼻子红红的，让人看着好不疼惜。
明桦闻言，垂眸看向了小女孩。后者似有所感地扬起了脑袋，回以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与她身后的日辉交相辉映。
明桦的心房有一瞬间被热流盈满，他伸手牵住了小女孩的另一只手，随后抬眸横了方黎远一眼，示意对方不要再问了，方黎远见状只好耸了耸肩，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两大一小牵着手向前走去，从远处看就像是幸福的一家人，然而不知怎的，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小女孩的身影竟有些透明，像是晶莹剔透的水珠，又如圣洁美艳的雪丹莲。
高大阴暗的石洞内，一道巨大的身影盘伏在地面上，他有着直而短的尖角，蟒蛇一样的雪白身躯，上边布满了润泽的鳞片，长身的前端还窝着两个爪子，乍一看上去就跟皑皑白雪无甚差别。
似是听到了外边传来的脚步声，他低吼了一声后，抬起了头部。那双隐在黑暗之中的双眼看不见任何的色彩，也没有任何的光亮闪烁，仿佛一片死寂的汪洋在缓缓流淌，静默到毫无波澜，让人不禁感到了无边的孤寂与悲伤。
方黎远跟明桦两个人在小女孩的指引下来到了洞口，前者刚想发问，手上的力道就骤然消失了，待他们相继转头之时，小女孩已经没有了踪影。
吼——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石洞内传来，伴随着强大的劲风，两人无暇再顾及小女孩的去向，双双抬手作挡，以防被飞沙走石刮伤。
待大风散去，他们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结果得到了更加愤怒的吼声，很快一道身影伏地而出，雪白的身体在强光下几乎与周遭的风景融为一体。
然而当两人的目光触及到雪蛟的龙角时，他们的动作全都僵硬了一瞬。
传言雪蛟凶残暴戾，虽然性格不佳，但形态极美，银白色的身体在夜幕下宛若星河闪耀，特别是那一对龙角。
与身上的颜色不同，雪蛟的龙角是蓝色的，并且是那种带着点透明感的海蓝色，只要稍微被日光或月光一照，立马就会产生一种宝石在发光的极美视觉效果，潋滟到仿佛海面在摇晃。
然而现下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残破的断角，不是什么漂亮的海蓝色，而是绝望的灰色，更没有什么宝石在发光的视觉效果，而是纵横交错的狰狞裂纹。
“人类滚出这里。”雪蛟转动着头部对准两人的方位，嘴里发出的声音威严至极，浑厚而又旷远，这种来自远古的声音很轻易的就能勾起人们的恐惧之心。
只可惜他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类都非池中物，一个表现的比一个淡定，其中一个甚至还敢跟他笑着讲话。
“你就是传说中的雪蛟吧，我们跟着一个小女孩来的，至于目的……很简单，就是想问你要两个鳞片，不知可不可行？反正你身上还有这么多。”
方黎远还有心情开玩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害怕还是缺心眼，这等同于找死的话语丝毫没有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还成功让明桦后退了半步，并且赏了他一个白眼。
明桦的心情全在方才的小女孩身上，直觉告诉他，那个叫欣欣的女孩虽然来路不明，但是对于面前的雪蛟来说一定是非常熟悉的，并且很重要，说不定还能作为此次事情的突破口。
趁着雪蛟还没有发怒，明桦赶紧将方黎远拉了过来，出手极快地捂住了对方的嘴，就这样将方黎远未说完的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是一个叫欣欣的女孩，你认识吗？”明桦直直地看向雪蛟，目光坦然，丝毫没有被那双犀利可怖的金色竖瞳给震慑住。
雪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立即证实了明桦的猜测，他硕大的尾巴拍打着地面，将那堆积了好几层的雪猛然震落。雪蛟颤抖着声音，看起来既愤怒又焦躁：“荒谬，欣欣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不管你们从哪儿知道的这个人，现在马上滚出这里！”
雪蛟的尾巴如长矛一般向两人袭来，驱赶的意思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方黎远身形一闪，他没有像明桦那样退到身后的树干上，而是跃上了那条尾巴，顺着它一路往雪蛟的头上跳去。
“喂，你的这对龙角不会是因为欣欣才断的吧。听说历劫到最后一步的兽类即便失败也能获得法力，但他们的法力会留存于身体之中，无法自由施展。”方黎远敏捷地闪躲着雪蛟越来越疯狂的攻击，防守的同时还不忘用自己的猜测刺激着雪蛟。
眼看对方的攻击越来越激烈，方黎远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许多，他脚尖轻点，身体轻盈地在空中转了半圈，成功跳上了雪蛟的头顶，他伸开手臂分别握上了两只龙角，给了雪蛟最后一击：“嗯……为了女孩的双腿竟然自断龙角，你真的是那条喜欢吃人又有着恶趣味的雪蛟吗？”
明桦全程旁观，没有一点要出手帮方黎远的意思，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一张嘴，基本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了。虽然方黎远看起来不是很靠谱，但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他先发现了细节性的问题，只能说看人不能看表面。
雪蛟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而停下，方黎远也顺势跳到了地面上，前者冷眼看着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的小人类，终于认清了现实。
欣欣的事儿不可能有外人知道，更别说身体有缺陷一事了，说不定这两人真的遇到过欣欣也说不定，但是欣欣已死去多年，怎么可能重现人间？
雪蛟满腹疑问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一边想事情一边打量着面前这两个有所图谋的人类，沉思了片刻后问道：“欣欣在哪儿？”
“我们还想问你呢。”方黎远理了理衣袖，习惯性的开始怼人。
不对，这次是怼龙。
明桦握住了方黎远的手，将这不知收敛的人给拉到了身后，随后自己往前站了几步，语气平淡地说道：“她只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不能长时间接触阳光，我们便好心将她送了回来，谁知刚到洞口她就不见了踪影。”
方黎远细品着“好心”二字，被明桦握住的手渐渐变得不安分了起来，他装作不经意的将手指滑进了对方的手心，随后轻轻挠了上去，惊得明桦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就跟在扔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雪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类的小动作，他的关注点全放在了明桦的一席话上，听完后他的眼中流露出了半信半疑的神色，“你们是在哪儿碰见她的？”
音落，阳光开始一点点减弱，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刚停歇不久的大风重新刮起，大雪再次弥漫开来。
“前方不远处的一棵扭曲的松树下。”明桦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语气淡漠地说道。
雪蛟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金芒流转的竖瞳中逐渐恢复了原有的色彩，可惜还没维持多久，就如昙花一现般暗淡了回去，下一秒忽然暴动，再次向两人发起了攻击。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要是欣欣还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来见我？狡诈的人类，别以为你们能骗过去！既然来了，就长眠于此吧。”
两人急忙往两边躲开，此时此刻他们再也无法将面前的雪蛟与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暴怒，厌恶，仇恨……
一切负面的情绪在雪蛟的眼中闪现，这让他们如何跟女孩口中的那条温顺且不吃人，善良且救助人的龙龙联系在一起。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女孩在骗他们。
二是这两人之间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往。
“想要我的鳞片？你们还是去我的肚子里要吧。”雪蛟的眼睛开始泛红，竖瞳轻颤，他张开着血盆大口向两人疾速袭来，尖锐的獠牙令人胆寒。
明桦并无战意，他们本就实力悬殊，能不战而胜自然是最好的。他用内力传音给莫名兴奋的方黎远，示意他不要激怒雪蛟，而他自己则躲避着对方的攻击，出言谈判道：“我们可以帮你找找欣欣，条件是事成之后你得给我们两个鳞片。”
雪蛟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一点点朝明桦靠近，接着低下了他的龙头与明桦平视，雪蛟不屑地盯着体型矮小的人类，龙息喷洒在了那丑陋狰狞的鬼面具上，同时也吹乱了明桦的发丝。
“连脸都不敢露的人，竟然还在跟我谈条件？”雪蛟移动着上身，挺直了身子，将明桦整个儿笼罩进自己的暗影当中，嗤笑了一声：“可笑。”
明桦沉默了片刻后，抬手摸上了面具的边缘，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摘了下来，陡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脸果真如他所说般丑陋，本就长得毫无特点，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奇怪的五官组合而成，再加上疤痕在脸上纵横交错，与那面具一比，反而是后者看着更为舒服一些，不会产生反胃的感觉。
雪蛟眼睛里流露出的神色更加鄙夷，方黎远则是毫无反应，似是对这张脸毫无兴趣，又或是他另有别的想法。
“满意了吗？现在有资格了吗？”明桦说完又一脸淡然的将面具戴了回去，镇静到仿佛这世间还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自乱阵脚。
雪蛟倒是对这个人类的行事风格颇为欣赏，要不然就信他一次，欣欣的事更为重要。雪蛟瞳孔微缩，缓缓扬起了头，满目疮痍地看着眼前的漫天飞雪。
他真的非常想念她。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只要你们让我见到了欣欣，我立马给你们两个鳞片，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在耍伎俩，后果自负。”雪蛟厉声说道，他半眯着双眸，眼中金芒大盛，凌然似剑。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雪蛟见状退回到了山洞中，不再理会他们。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眼看风雪越来越大，逐渐逼近了暴风雪的趋势，方黎远不禁重新戴上了面具。
明桦毅立在原地，脸部被面具遮盖，仅能从他的大致模样上看出他正处在沉思中的一个状态。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去之前的树下看看吧。”明桦拂了拂衣袖说道。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那棵松树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