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师弟?”眼前的事物开始摇晃,耳边顾默的声音愈来愈大,明桦猛地回神,思绪就这样被打断了。
“怎么了?”顾默把住了明桦的肩,当看见对方的双眸重新闪烁起亮光时,他才松开了手,关心的问了一句。
明桦摇了摇头,抬眸说道:“你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何事吧。”
顾默点了点头,他将一个装着蛊虫的白色瓷瓶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百盈早就死了,蛊虫一除,没过多久她便彻底闭上了双眼,我已命人将她葬回了安岭乡,至于她的祖母……”
顾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明桦已经隐约知道了接下来的内容,他抚上了茶碗,轻轻的,缓缓的用拇指摩擦着碗口。
沉思片刻后,他拿起了那个瓷瓶,面无表情的握在了手掌心,随后通过瓶口,打量起了里面那只令人作呕的虫子。
蛊虫的身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它所爬到之处,皆被血色晕染,它挣扎着想上来,却怎么都无法得到自由。
明桦的眸中闪过一道冷光,似剑锋般凌厉,又如寒风般凛冽,他缓缓收紧五指,下一秒猛然发力,将瓷瓶连同蛊虫一起捏了个粉碎。
听到动静的师徒二人立刻停止了争吵声,默契的看了过来,明桦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拿出手帕擦干净了指缝间的脏物,语气冰冷的说道:“前辈,您该说正事了。”
抱山老人打了个寒颤,心知明桦生气了,但却不知道为何生气,他只好瞪了一眼自家的“假”徒弟,以示自己的不满,随后坐起身来,视线在方黎远跟明桦之间来回打转。
当瞧见两人之间相隔了一段距离后,抱山老人果断使用内力推动了方黎远的椅子,将他们挨到了一起去,而抱山老人的这番举动成功引来了三个人的别样眼神。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一本正经道:“要听故事自然得排排坐不是吗?要有排面。”
方黎远乐得如此,他扬起得意的脸,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凑近了明桦,双眸烁烁:“你瞧,师父都认为你应该跟我多亲近亲近。”
不得不承认的是,方黎远的脸真的很有吸引力,一举一动都是女儿家们喜欢的调调,那微挑的眉毛,坏坏的眼神,细长的凤眸透露出一丝慵懒的气息,随性又潇洒的性格,真的能将人吃得死死的。
明桦倒是不讨厌对方的性格,样貌则是次要的,毕竟他也不是没见过俊俏的公子,例如谢辞易。但是难缠这一点他实在忍不下去,特别是别有目的的难缠。
明桦既欣赏方黎远能活得这般洒脱,又对他隐藏起来的那一面感到堪忧,万一哪天不小心被对方算计上了估计都不知道。
方黎远应该就属于那种要么真心相待,做个交心知己,要么点头示之,做个点头之交的人。
明桦想得入神,全然不知道在他思考当中,面前的师徒两个又唇枪舌剑的吵了起来。
一个想让方黎远收敛收敛,闭上他的臭嘴,一个认为没毛病,还抱怨自己热脸贴冷屁股,拐着弯的怼人。
顾默就像是走错了房间似的,跟这里的人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那边有多吵,他就有多安静,安静到仿佛不存在了一样,只是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
明桦回神时,师徒两个已经吵得差不多了,进入到了尾声,他转头时,余光无意间瞥见了这细微的笑意。
明桦暗藏在面具之下的脸不禁变得柔和了起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抱山老人和方黎远的相处模式不敢恭维的同时,又佩服他们能够有着无形之中抚慰人心的特殊作用。
两人闹了半天的结果,还是抱山老人输了,也不知道方黎远的嘴皮子是受过哪位高人指点,至今都没人能够胜过他,跟开光了似的。
也就只有镇北王能够动用武力再加上点父威来治治自家儿子。
方黎远消停下来后,便没再去打扰明桦,而是笑着端起了对方喝过的茶碗,径自喝了一口,而他下口之处恰恰好是明桦方才喝过的地方。
方黎远放下碗,看向抱山老人,眼眸里的光亮渐渐暗淡,如同白昼变为黑夜:“闹也闹够了,心情好些了没?既是往事,何必揪着不放,一不能重回,二不能改变,一切木已成舟,不如坦然道来。”
这句话乍一听想让人回一句“你说的倒是轻巧”,仔细一想又不无道理,抱山老人头疼的扶了扶额,缓缓道来——
传闻江湖之中隐藏着一个销声匿迹许久的门派,门下之人有的擅于驱邪术,有的擅于医术,有的擅于武功,有的擅于蛊毒……
所出能人数不胜数,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让江湖中人叹为观止,甚至还有人说,这个门派掌握住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抱山老人楚卿则是门派掌门人之子,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唤楚淮,乃是一民妇所生。
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却胜似亲兄弟,一个玉树临风,生性活泼。一个明眸玉润,生性孤僻。
不似楚卿这般健康无忧的长大,楚淮自小体弱多病,又因为身份低下饱受门人的白眼。
与明桦不同,楚淮的一生过得十分坎坷,娘不爱,父不喜,真正的身患疾病,连抱山老人都无法医治的那种,后者之所以这般刻苦的钻研医术,也是受了前者很大的影响。
唯有兄长的关爱让他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日子一长,他便越发的依赖楚卿,而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感情,也终于在某一天爆发,可惜的是……
那朵初开的孤花,还未完全绽放,便彻底凋零,独自腐烂在泥土里。
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子淮,夜深了你站在这里作甚?”楚卿踱步行至楚淮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外衣,他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动作轻柔的给他披上了衣物。
楚淮一言不发的望着天上的圆月,惨白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如同身处星河之中,双眸映入璀璨夜空,眼角的一颗泪痣更是增添了一丝别样的美感。
“怎么了?”楚卿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牵起楚淮的手放到了手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着对方。
楚淮愣了愣,眼中闪过了一抹不自然,他想抽回手,可楚卿却不依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楚淮的心抽痛了一下,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楚卿紧张的揽过了他的肩,俯身凑近了几分:“又发病了?哪里难受?”
月光一下子便将楚卿也笼罩了进来,一头墨发被银光装点,面容更加俊朗,这样的距离致使楚淮看得更清楚了,能够将对方眼中的神色一览无余。
越是细看他便越是心慌,甚至感到了深重的罪孽。
楚淮别过脸去,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抵在了楚卿的胸膛,“兄长,我最近想了很多,我们都已长大,你无需再这般照顾我了,跟我待在一处还会被无故说闲话,不值得。”
楚卿一听,顿时蹙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愠色:“你说什么?”他站直了身子,发丝微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不值得?谁说的闲话,是不是我娘又跟你说了什么?”
楚淮被抓得生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直冒,楚卿后知后觉的放开了他,心里很是愧疚:“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
伤心?
呵呵。
楚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趁此抽回了手,他低头看向手腕处,那里已经通红一切,甚至隐隐有些发紫。
他抿了抿唇,神情忽然间变得淡漠,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兄长,别管我了。”
楚淮这样说道。
或许远离了这个人,他就能回归正轨了,然后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寂静的死去。没有任何人知道,也不留下任何东西。
楚卿双手握拳,一张俊脸被怒意所覆盖,他想不明白的退后了几步,不知道自己往日里疼爱有加的弟弟到底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这样对他若即若离的,询问原因也不愿告诉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子淮,你有事情可以同我说,如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兄长定当尽全力帮你,即便你犯下大错,惹祸上身,兄长也会替你摆平。”
楚卿放低了身段,声音压抑低沉,可以看出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
听到这番话,正常人必定会十分感动,然而楚淮却不一样,他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对方:“兄长,你为何待我这般好,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楚卿被问住了,但他并不是难以回答,而是不知如何表述。他轻拂着衣袖,思索了一番后,竟然反问了一句:“这重要吗?因为想对你好,所以才这样做。”
楚淮怔怔地看着楚卿,双眸愈发寒冷,他蓦地垂下头,鬓边掉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庞,也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晚风徐徐的吹过,池面荡起了层层涟漪,缓缓的,柔柔的,一圈一圈的晕开。轻波将那天上的圆月漾成了残影,寂静的夜晚透着几分孤寂,没有蝉鸣亦没有人语,死寂的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