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大牢黑极了，黑到能掩饰一切罪恶。
我拿着蜡烛，慢慢地走着，来到关押着水烟的那间牢房。
「是你，是你对不对，从一开始，就是你设计好的，那封信不是吴良给我的，是你，是你……」
她朝我扑了过来，两手紧紧扒着牢门，可惜，根本挨不住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她，她还在怒视着我。
「桑沃，你以为你赢了吗？吴良他根本不爱你，他只是想要你的家产罢了，哈哈哈哈……」
「我没有赢，但你输了，不是吗？」
我静静看着她，拿着蜡烛，微微晃动，把蜡泪倒掉，滴落在地上。
她以为我在乎吴良的爱，可——爱是最珍贵的东西，也是最容易被人轻贱的东西，至珍至轻情爱。
「桑沃，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她还在疯癫地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大概是不想死吧。
再过几日，她就要问斩了，因为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毒害了吴良，同吴良一起毒害我。
与他们不同，我，是唯一存活的人。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只知道你要死了，死无全尸。」
说完我就拿着蜡烛走了，牢狱太黑了，我也会害怕，我带着这光亮而来，自然也要带着光亮离开的。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吴良的死是，那封打发水烟的信是，让她来闹事，她身份的曝光，全都是我。
我从发现我中毒的那一天就在设计，就在等待，这一天，我真的等了很久，快过去了我这一辈子的光景。
我还这么年轻，就好像已经失去了很多，空留下了一颗暮气沉沉的心。
对啊，我还有家人，有宴宴，阿澈，嬷嬷，冬青，桑家还在，这是我最大的幸运。
这场戏，我们谁都没有赢，但是，他们输了，而筹码，便是命。
番外一——阿澈
1
我叫阿澈，我没有姓，只有一个名字。
其实，在桑老爷捡到我之前，我是景阳城某一处不知名角落里的小乞丐。
桑老爷有一次问我，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带我回来，我说，不知道。
我确实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我回来，来桑家。
那处的孩子很多，和我同龄的也并不少。
他说，带我回来是因为他看见了我把自己的饼分给了一个小姑娘。
她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小乞丐。
桑老爷说困境之中能够雪中送炭的人很少。
我想，也许就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吃的了，还要把自己的那份吃食分给另一个人的善心打动了他。
后来我无数次感慨，很多时候善意也许得不到回报，但是有时因善意而带来的美好也会巧然而至。
我知道，我是老爷派来专程保护小姐的，我应该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人。
其实，我很羡慕吴良，因为他能够和小姐一起长大，玩耍，在世人都能知道，都能看到的地方。
而我，只是无人处的影子。
景阳城人人都说小姐与吴家少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话不假，可是，小姐也是我的青梅啊，只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罢了。
2
我十七岁时，小姐嫁给了吴良，其实，嫁给吴良也挺好的。
至少，小姐不会再是孤独一人了。
他和小姐一同长大，总有几分不同寻常人的情分。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上天可能是总见不得人好的，太圆满的人生好像背后都隐藏着波澜。
小姐在嫁给吴良后的第三个月有了身孕，我想那时候小姐一定也是极为开心的，但孩子却没有保住。
吴良给小姐下了慢性毒药，也许早在小姐日日有些昏困，乌发成捋成捋的掉落时便已经有了征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和自己一起自小长大的姑娘。
后来我便知道了，有什么能比利益更重要呢？
商人重利轻别离，掌握在他人手中的财产再庞大，也不是自己的。
我想她一定很伤心，如果可以，这一切都不发生，小姐应该会平平淡淡地幸福下去，而不是去精心布计，那不适合她。
并非小姐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这样她会不快乐。
我想让小姐快乐，哪怕她的快乐不是因为我。
小姐很聪明，她立即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她心思玲珑，又是老爷一手培养的女儿，定是不会差的。
是吴良他自己把这五分的爱给消磨了，他和小姐之间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3
再后来……再后来就是吴良似乎还需要小姐，他需要小姐把桑家管理好，因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稳住桑家。
毕竟，桑家所有产业的掌柜以及商户只忠于老爷，老爷走了那便是小姐一人。
小姐修养好了一段时间后，吴良和小姐说，他想要个孩子。
孩子不是他的本意，拖住小姐，一点点的蚕食小姐和桑家的家产才是目的。
小姐就是在这个时候找我的。
我知道，小姐在此之前已经防备吴良了，她已经想好了以后的事情。
而现在，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顶着吴良名头，不让吴良怀疑，暂时放松警惕的孩子。
小姐应该是不爱我的。
不过，没有关系，漫漫余生，她总能记住我，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
就像吴良他选择了利，我选择了情一样。
我没有家，以前是桑老爷给了我一个家，现在是小姐，是卿卿。
卿卿她就像一只猫一样，总是对人设防，看见心仪之物，也会伸出手来探探，若是有丝毫会受伤的危险，她便立即离开了。
因为这世间对于她来说，谁也不能信，谁也不可信。
吴良这件事情，给卿卿她留下了很大的伤害。
他尸身回来的那一天夜里，小姐一个人在灵堂坐着，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坐了一夜。
她抱着那个灵位，那是卿卿本该出生却没有来到这世上的孩子。
4
我和卿卿有一个女儿，卿卿说叫她宴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安，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这是她怀着宴宴时经常写的一首词。
我知道，她很爱宴宴，也许，也很爱我。
我也是，我很爱卿卿，很爱我们的女儿。
我希望，我能够一直在小姐和宴宴身边。
无论以后如何，卿卿和我，我们一家人会一直走下去。
日久天长，余生不离。
番外二——卿卿
「爹的好卿卿，爹爹为你找了如意郎君，你要不要啊？」
男人捏捏小女孩的脸，笑容满面地拉起她的手，边走边说。
「如意郎君，爹爹，如意郎君是谁，是吴良哥哥吗？」女孩睁着懵懂的眼睛，问向她的爹爹。
「不是吴良，是阿澈，爹爹为你找的阿澈，一个很善良的少年，我们去见见他，好不好？」
「好。」
「卿卿，那便是爹爹为你找的如意郎君了，以后就让他保护你，你喜不喜欢呀？」
女孩顺着她父亲的目光，看向那个和她一般年岁的孩童，他也好奇地看向她，亮晶晶的眼眸好似闪着不知名的温柔。
那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大约是因不健康的气色损了几分秀美，一副略显瘦弱的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好似雨中青竹，坚毅顽强。
「你是阿澈吗？」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他，跑到他跟前。
「是，我是阿澈。」是……卿卿的阿澈……
男孩慢慢地笑开，一如当年那个温柔地陪在桑沃身边的少年一般。
他们终于在春和景明的日子里相遇，没有岁月的沧桑，是彼此最好的模样。
这次，他们会有极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