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何水生还是维持着最初的那个姿势，靠在椅背上低垂着脑袋，被铐住的双手垂在椅背后。
了无生气的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简筝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资料随手放到一旁。
坐下后，简筝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何水生。
何水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也或许是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求生本能，对任何事任何人也都不在乎了。
“何水生，”简筝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你为什么要保护那个人？”
何水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
简筝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是因为他替你杀了郑鑫，你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你，唯一会保护你的人，所以你现在也要拼死保护他？”
话落，简筝注意到何水生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抬头。
果然如此，她猜测的没错。
“郑鑫和你的资料我都查过了，”简筝声音放缓，“何水生，以你的性格你不会无缘无故捅伤他的，他到底对你做过些什么，让你不顾前途也要伤害他？或许该说，要杀了他。”
资料显示，何水生捅伤郑鑫后并没有马上逃走，而是想继续行凶的，如果不是郑鑫的保镖拦住，郑鑫九年前就死了。
“我的性格？”何水生突然笑了，抬头看着简筝，“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性格？”
简筝迎上他嘲讽的目光，缓缓说道：“野草一样的性格。”
何水生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父亲脾气暴躁，母亲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被爱的感觉。
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一般都是具有极度自卑懦弱的性格的，成长中如果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为了摆脱这种自卑和懦弱，很可能就会将这一切转化为仇恨，报复社会。
但何水生没有，虽然艰难，但他还是坚韧地活着，努力试图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人生。
他的目标很明确，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出人头地。
这种人不会轻易妥协，更不会因为任何人事物改变自己的方向。除非他遭遇到了一件严重到超过了他承受底线的事，让他彻底崩溃。
那件事让他再也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公正和公义，摧毁了他对未来的憧憬，觉得他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所以，他才会不会一切地通过暴力去解决问题。
只有杀了郑鑫，他的内心才会得到平静。
这样的事，简筝能想到的，只有一样。
抿了抿唇，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郑鑫他对你……”
话还没说完，何水生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剧烈得连椅子都一并带了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狠戾，像只被惹怒了的野兽，疯狂地嘶吼着打断简筝。
“闭嘴！你给我闭嘴！郑鑫该死，他们都该死！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只是努力地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吼完，何水生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下。
椅子不稳，他摔坐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了一会，那笑声转化成压抑的哭声，伴随着他偶尔发出的质问，“为什么？”
和自己的所想完全一致，简筝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情异常沉重。
如何水生所说，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持刀伤人，但命运却如此不公，让他遭受了巨大的苦痛与折磨。
他的遭遇是不幸的，但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何水生只是其中的一员，她没有时间也更没有必要为他停下脚步，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去做。
整理一下心情，简筝表情一肃，轻缓的声音变得有些凌厉，“郑鑫该死，你的家人该死，那医院被炸死炸伤的那些人呢？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何水生的哭声一顿，双手握了一下很快又放开。
这个人还是保有了人性最后的良知的。
简筝声音越发犀利，“死者陈民，46岁，是一名夜班公交车司机，白天还出去摆摊，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供一双儿女上大学。”
“死者林羽彤，23岁，新婚不到半年，刚被查出怀孕4周。”
“死者李川，59岁，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肝癌晚期，他去医院是询问医生，打算第二天就带着老伴去旅行，把那些曾经答应过要带老伴去却一直没有去的地方，在生前一一履行。”
“死者沈沂，33岁，一年前离异，独自带着七岁的女儿，就在爆炸前一天，她刚刚接受了一个好男人的求婚，准备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闭了闭眼睛，简筝顿了一下，冷声质问道：“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他们和你一样，曾经经受过磨难。何水生你告诉我，他们都该死吗？”
何水生紧紧咬着下唇，还是没说话，可是简筝看到，他的肩膀明显在微微抖动着。
有反应就对了，证明她的突破口没找错。
简筝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也知道你事先并不知道你放在垃圾桶的是炸弹，你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所以，即便是需要钱买毒品，你也只是偷盗而从没伤过人。”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可是，那个你想要保护的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何水生，他制造炸弹的手艺证明他并不是第一次犯案了，如果不能尽快抓到他，无辜惨死的人会更多。”
何水生抬头，看着简筝的目光带着挣扎。
他动了动嘴角，就在简筝以为他要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倏地咬了咬牙，低下头，无力道：“随便你怎么想，我只能告诉你，没有别的凶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这个世界太丑恶了，活着本就是苦，既然那么苦，死去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简筝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平静地走出了审讯室，给刑侦队队长宋安打了个电话，让他直到明天早上为止，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审讯室。
石子她已经投了下去，涟漪将会不断在何水生心里荡开，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呆着，效果会更好。
完全的安静，会让人想得更多更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