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女子。
雨好似琴弦一般,一根根连接着天地,风一划过便奏出哀绵的乐曲,远处的青山连带那满池粉碧都被这雨雾罩着,朦朦胧胧,甚是醉人。
和往常一样,他坐在亭里,看满池红莲碧荷相间叠开,雨滴一颗颗弹落到上面,凝聚,凝聚,透明的水珠在荷叶上,像女子清澈的眼睛,温婉动人。
在那样迷蒙的世界中,他竟然透过莲叶的间隙看到一个不停穿梭的碧色身影,属于女子的欢笑声就那样伴着雨曲,在他耳畔游移。这样的雨天,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莲池里嬉戏?他一时间竟起了兴趣,站起身来,视线追逐着那片碧绿,说也奇怪,那样的颜色,在莲叶间竟然能很容易地看到。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的裙摆被撩起系在腰间,卷着裤脚,莹白的细腿大大方方地露在池水上头,衣袖也被挽至肩上,粉嫩的双臂分外可爱。
让他更想笑的是,这女子还一手撑着水墨雨伞,一手往水里扑了下去,她是想抓鱼么?
只不过鱼没抓到,反倒溅起水花数朵,她也不气闷,望着池水咯咯笑着,很是开心。清秀的脸蛋粉扑扑的,唇绽笑莲,那瞬间竟是惊鸿一瞥。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了她整个下午,直到那个蓝衣男子来寻她的时候,她才匆匆从池里爬起,光着小脚丫低着头在地上蹦跳着,好像在找自己的鞋,找到之后火急火燎地穿上,把裙子和裤脚放下,衣袖也湿哒哒地贴在手臂上,竟有些狼狈。
蓝衣男子跑了过来,看到她的样子后,拉起她的手腕,脸上有着怒气。那女子也憋着嘴任他拉着,有点小委屈,想是挨批挨得很惨。
回去后,满脑子都是那张俏皮的笑颜,他取来纸,凭着记忆画下,却发现这个女子的神韵不是一般地难画,那样纯澈的眸子,竟比荷叶上的水珠还亮上三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自那之后,他几乎三天两头可以在外面看见这女子的身影,久而久之,留给他的印象竟是“贪吃”和“有趣”两个词眼。
李承好像也认识这丫头,两人很亲近,李承的心思不难看出,只是那小丫头好像很难开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自内心的仇恨,或者是其他想法,他有意接近她,假装醉酒和她撞上,出言调戏。很意外的,这丫头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类似于探究的眼神,他一时间竟避开了她的目光,撑着墙壁,把醉酒的样子演得彻底。
后来的一系列大小事件,他承认都是自己的刻意安排,只是想让这笨脑袋瓜开花结果而已,喜欢她生气时鼓着杏眸的样子,很像一只被惹急的小鹿,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好似晖映出世间所有的光芒。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动的心,他只知道,这个叫颜小萱的女子,他绝对不会拱手让人,更不会让她有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哪怕用绑的,也得把她拴在身边。
当她问出那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他心里只觉得有点好笑,也或许她和他理解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但他不准备解释。
生平第一次,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去接近一个人,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想和她说说话而已。然而时间久了,他也有了企图,只是把她占为己有的企图。
知道她逃婚,不远千里来找自己,并成了自己的新娘,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把她抱满怀时发自内心的踏实感,他从未有过,从小生活在那样尔虞我诈的皇宫中,这种安定简直是奢侈。
然而就在自己决定放手,和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时,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每走一步,身后的路就断一分,回头便是深不知底的黑崖。即使如此,他也决定拉着她一起死,不愿让她独自暴露在这浑浊的尘世中。
她终究是被逼死了,他以为的可以天长地久,终究是昙花一现,往日的笑颜在他眼前消散,永远沉入那河水中。不是没想过自杀,只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无论如何也会让她躺在自己的棺材里,不容任何人拆散。
那段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白天黑夜对他来说早已没了区别,他很想念她曾经做过的,名叫“念昔”的点心,只不过自己从来不吃甜的,便告诉她并不好吃。她显然很失望,咕哝了一句:那我以后不做了。
真的,从此后,她便再也没有做过,也没有机会再做了。
兴许是为了惩罚自己,他依照记忆让厨房的人做出那种点心,丝丝甜味漫进他的喉咙,记忆也随着涌现。每次吃甜食都会头痛的他,用这种方式不断折磨着自己的脑袋,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一直去想着她,脑子的痛楚缓解了他内心的空虚,以不至于被那种可怕的孤独吞噬了自我。
他发誓,哪怕掘地三尺,他也会把她找回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念昔”的哑巴女子闯进他的生活,那样冒冒失失的她,没有任何语言,他也看不到她的容貌,潜意识里却有一种熟悉感,他不仅一次甚至是很多次怀疑她便是自己走失的娘子,可每次试探后都会伴随着更多的失望。他暗自觉得可笑,找不到她,竟是将另一个女子当成她的影子。
然而,十月三十日那天,那个哑巴女子却为他过了生日。她说,是师傅告诉她的。
他很想笑,师傅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记得他的生日?这女子在说谎。
同时,希望也一点点升起,捏着那女子的脉,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他忽然间很难受,不想让她死。
那个自称是萱儿爹爹的男人来找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会与萱儿分离,但他努力遏制杀了那人的冲动,只因为曾经答应过她,永远不要伤害她身边的人……
但他食言了,手中的长剑还是刺向了仇人,他只想报仇。这一刺,却扎扎实实地刺中了一个人的心口,连带自己的心好像也痛了起来。
他重见了光明,入眼的却是她如纸般惨白的虚弱脸孔,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李佑……
悔恨,绝望……源源不断地涌上他的心头,他脑子一片空白,竟然丧失了呼吸能力,眼睁睁看着她跪倒在自己面前。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双臂在颤抖着,无助感吞噬了他,木讷地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以不至于再次从自己面前离开。
是他的错……
用了半年的时间等待她的苏醒,每天晚上抱着她冰凉的身躯,他却能睡得踏实,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睡不着或突然转醒。听着她胸口处渐渐有了微弱的心跳,好似成了整个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求求你,别再让我等了。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心想着,如果她能听见那该有多好。
我会等你醒过来,一起看莲花,这一次,我要和你携手凝望,而不是在远处看你独自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