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有先去通灵阵里转一圈,而是直接私下找的灵文。
“灵文,我有些疑惑。”谢怜开门见山道。
他和灵文说起来也有几百年的交情了,自第一次飞升之时,遇见的第一位神官,便是也刚飞升成神的灵文。谢怜被贬三次,得了个破烂仙人的称号。而灵文也因为锦衣仙之事,现在成为了戴罪之身。说起来,倒是有一丝同病相怜。
灵文很快便回复了,“太子殿下是在疑惑吟风城的事?”
谢怜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灵文道:“太子殿下可以直言,刚好我这里有了些新的消息,或许可以给太子殿下解惑。”
谢怜道:“首先,八百年后霍乱世间的山满国族人,其实就是落云本人。而吟风城的百姓都是中了邪术之人,完全是在他的掌控之内。一群没有了自己思想意志的人,又是如何向君吾请愿的呢?其次,我总觉得这个落云怪怪的。”
灵文道:“哪里怪异?”
谢怜沉思片刻后,道:“从吟风城离开之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原来在八百年前,我是见过落云的。在那年的朝奉会上,他随他的父王和兄长一同前来仙乐国。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是一个不善言辞,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少年。众人觥筹交错的时候,他便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父王和兄长应酬完之后,便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离去。总之,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是一个乖巧,安静,循规蹈矩的山满国二皇子。而如今,却变得如此的肃杀。最重要的是,他蛰伏了八百年,灵文殿里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像是突然横空出世一般,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一口气说完,胸中舒畅了很多。这些疑问已经缠绕了他好几日,他不曾对任何人讲过。
灵文闻言,缄默了半刻,才缓缓道:“太子殿下的三个疑惑中,我可以先解答两个。首先,太子殿下料想得不错,根本就不是吟风城的百姓请愿,而是君吾自己请愿的。”
谢怜有些没听明白,疑惑道:“君吾自己请愿?这如何说得通?”
一般来说,灵文殿给神官下派任务,皆是根据信徒的请愿来安排的。若信徒根本就没有请愿的话,那也就不存在需要神官下界相助一说。
灵文道:“太子殿下,其实很简单。也就是说,是君吾说了谎,说自己有收到信徒的请愿,而让灵文殿下派了神官前去相助。”
谢怜更是疑惑了,“既然都没有信徒请愿,君吾何必多此一举。不对……也不算多此一举,山满国确实是被重塑了,吟风城也确实被施了邪术。可是,这么说来的话,君吾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灵文殿知晓的?”
灵文接着道:“太子殿下,或许你听完我之后的话,便能想明白一切。自君吾神魂俱灭之后,此前很多被他奋力掩盖的事情真相便渐渐地浮出了水面,这其中便包括了被他一直秘密镇压的魔界。
谢怜惊呼一声,道:“魔……界?”
灵文道:“不错,魔界。自古以来,在我们的认知当中便只有人界,鬼界,和天界。三界各自为界,互不干扰。活人生活在人世,神官生活在天界,而人死之后有执念者化为厉鬼,居于鬼界。魔界却是君吾秘密建立的,至今已经存在了八百年了。”
谢怜道:“八百年了……那君吾为何要建立魔界,他都做了上千年的帝君了,何苦要如此?”
灵文长叹一气,颇有些无可奈何,“太子殿下也知道,君吾乃是四绝之一的白衣祸世,做帝君掌控整个天界根本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想要的乃是让别人都按照他的意愿而活,换句话来说,便是他想创造出更多的白衣祸世。人死之后,有怨念者为鬼,无怨念者便被君吾悄悄的收集起来,囚于一处禁地之处。时间长了之后,怨念自然滋生,渐渐形成了可以和三界抗衡的第四界,魔界。”
谢怜这才了然道:“也就是说,君吾秘密建立了魔界,想要创造出更多的白衣祸世。而上渊此前说幕后使者有神官的背景,想来也是有君吾从中相助。可是,既然如此的话,君吾为何还要让神官前去捉拿落云?这不是和他的初衷相悖吗?”
灵文道:“这个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太子殿下,现在仙京才刚刚重建好,魔界之事还请殿下先保密。我亦只告知了老裴和几位德高望重的神官。但是,落云现在毁城而逃,如若……”
谢怜点了点头,道:“灵文,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这件事是由我负责的,我也不会半途而废。我想落云应该是逃回魔界去了,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便是。”
灵文道:“我会告知于太子殿下的,另外还有一事,殿下此前问过我关于斗转星移这门法术,刚好前几日雨师大人来灵文殿,我便顺道问了问。”
谢怜顿时有些激动,道:“如何?”
他话音刚落,便无端觉得自己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不禁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副卷宗。
灵文道:“这是雨师大人赠给太子殿下的相关资料,若是殿下有兴趣的话,闲暇之时可以看看。”
谢怜这才握紧了手中的卷宗道:“多谢灵文,若有机会我会当面致谢雨师大人。”
灵文道:“殿下,此次魔界之行怕是比吟风城更艰难险阻,那便预祝殿下此行天官赐福。”
谢怜温声道:“百无禁忌。”
……
谢怜退出通灵阵的时候,花城早就吃完了菩荠,正懒洋洋的斜躺在一边晒太阳。而风信则手拿一把笤帚,阴沉着脸忙前忙后的打扫着庭院。慕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对着满筐的瓜果蔬菜愁眉苦脸。
谢怜奇怪道:“玄真,南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风信的脸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连续熬了三个月的长夜一般,闷声道:“问他。”
慕情则一言不发,从筐里拿出一个土豆,哼哧哼哧的开始削起皮来。
谢怜更是不解了,只好望向花城。
花城原本正在闭目养神,他翘着修长的腿,双手枕于脑后,红衣胜枫,肤白若雪,似是正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中。
但谢怜望向于他的时候,还未出声,他便倏地睁开了双眼,朝谢怜望了过来。他顺势抻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慵懒道:“我们只不过是趁哥哥进通灵阵这会儿的功夫,玩了一场石头剪刀布而已,他们做为输家,理应接受惩罚。”
谢怜不禁忍俊不禁,“三郎的手气一向都是很好的。”
慕情气呼呼的跟手中的土豆较着劲,却也不忘吐槽道:“我们哪里知道他运气能好到把把都赢,玩了五十三把,他竟然都赢了。”
谢怜看着这两名身穿鎏金铠甲,镇守一方安危的神官,此刻竟然在他的道观前忙里忙外,便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不过,好歹这菩荠观是他自己的地盘,风信和慕情再怎么说也是客人,必然是没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于是,他急忙上前,欲从慕情的手中拿过菜刀,“玄真,还是让我来吧。”
慕情一听,顿时带着菜刀连连后退,“不不不用了,太子殿下,我虽然很多年没有下过厨了,但手艺还是在的。你歇着,别动手。”
谢怜不甘心道:“玄真,其实我的手艺有进步了,三郎一直夸我手艺好来着。”
慕情依然不理,用脚勾住套在筐上的绳索,将之勾到了自己的面前,躬着腰埋着头又开始翻找了起来。
一面找一面瓮声瓮气道:“那也不行,今日是我输了我接受这个惩罚。”
谢怜一听,也只好作罢。心想着大概此前自己煮出来的各种惊世骇俗的料理,在慕情的心里已经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见晚饭有人忙着张罗,谢怜也得了闲领着花城在菩荠村到处转。
此前,他和花城经常下地帮助村民插秧犁地,所以跟他们熟稔得很。且后面知晓谢怜乃是一名有真材实料的修行人士之后,更是将他奉若神明。
于是,在他们的村里的小道上漫步之时,来来往往的村民都热情的打着招呼。
“道长啊,这样才对嘛,你要和小花经常回来才行。”
谢怜笑了笑,道:“是,以后会经常回来的。”
“小花,上次婶给你说过的那个村东头的刘老汉家的闺女,你考虑得咋样了呢?”
花城:“……”
谢怜见状,只好按耐住内心的笑意,替花城回道:“那个……小花有认真考虑,但是毕竟他还年轻,想先闯出一番事业再说。”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是,这俗话说得好啊,先成家后立业,这成了家之后,没有了后顾之忧,事业也就跟着来了啊。”
谢怜扶额道:“这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这毕竟……”
他还未说完,便又被人抢了去,“道长,你也帮我们好好劝劝小花,大家既然都住在这菩荠村,能亲上加亲的话,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谢怜内心暗自叫苦,但见村民们如此热情,也不好太过于推诿。
其实,这也不能怪村民们。
此前,他们还张罗着替他介绍姑娘来着,但却被他以修行之人不能娶妻为由打发了。后来,花城来了,本就生得肤白貌美,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在庄稼人看来,花城十七八九是城里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少爷,谁能把女儿嫁于他,自然是放心的。
但若是知晓花城的真实身份之后,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虽然花城之前也找过理由拒绝,但村民们却未有见他带过女眷前来,便又开始锲而不舍了起来。
谢怜见花城有点吃不消村民们如火的热情了,便急忙拉住花城离了去。
二人回到菩荠观中的时候,慕情刚把热气腾腾的菜端上了桌。风信则已经将道馆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看上去的确焕然一新。
谢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在那段逃亡的日子里,他们也是这样妥帖的照顾着他的。敬他是太子殿下,将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一并揽下。
风信见他和花城回来了之后,急忙招呼道:“赶紧的吧,下次想吃上玄真做的饭,可不知还要等几百年了。”
慕情看上去心情也是十分好,将碗筷摆了个整整齐齐,“我们三神官一鬼王,今日竟然齐聚一堂,吃着这人间烟火,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三界奇闻了。”
谢怜和花城寻了位置坐下,还未来得及动筷,便见慕情倏地面红耳赤道:“我可已经有几百年没自己动手做过菜了,先说好我这个人经受不住批评,要是不好吃的话也别说出来。”
谢怜迅速的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见慕情总共就做了四道菜。一道油炸土豆饼,一道煎炒小白菜,还有两道菜分别是春笋羹和肉丸汤。
虽然全都是些家常小菜,但看上去都色香味俱全,且摆盘非常精致。
谢怜拾起竹筷夹了一个土豆饼试吃了起来,慕情气定神闲的双手抱胸坐于他的对面,实则十分关注谢怜的反应。
谢怜吃了两口之后,便诚心赞叹道:“土豆饼酥脆且香,玄真的手艺果然了得。”
慕情的脸倏地比方才更红了,又熟练的翻起了白眼,道:“不是我说,当初若不是有我一路做饭的话,你们两个早就饿死了。”
风信也难得没有和他反着来,闷着头一个劲的挑菜吃。
花城也不客气,一人吃掉了两个土豆饼。其实,这种其乐融融的景象是谢怜无比向往的。他一个人在世间艰辛了几百年,在遇见花城之后,终于不再孤单寂寞。风信和慕情也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伴侣好友都在,这种俗世的幸福,他一直都很期盼。
风信道:“太子殿下,此次灵文真君可有新消息?”
谢怜点了点头,将此前灵文所透露的消息都据实相告。风信和慕情一听完,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舌灿莲花般的对君吾开展了为期半个时辰的斥责。倒是花城一言不发,眉头微蹙。
谢怜纳罕道:“三郎,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花城摇了摇头,道:“并非觉得不妥,只是突然那想起一件事来。当年我进铜炉山的时候,好像有看到过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