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渊原本以为花城是跟随谢怜出来长见识的神官。
有些刚飞升的神官为了早日建功立业,会跟随上天庭的神官一起下界斩妖除魔。而方才,他看见花城对谢怜十分的恭敬,便更是加重了这种猜测。
只是,花城身上的灵光有些异样,他还以为是新飞升的缘故。
直到方才,他才确认花城身上的并不是神官的灵光。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一直对他横眉冷对,能识破他是当年给仙乐国带来灾难的怪物的红衣少年,竟然是令三界都为之颤抖的绝境鬼王,花城。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沸水浇灌了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一张脏兮兮的脸瞬间由惨白变成了青紫色。若是还有下半身的话,他必定早就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了。
他面无人色,哆嗦着,“没想到你竟然是血雨探花!”
花城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上渊此前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眼下却毫无斗志,朝着谢怜颓然的呼喊道:“太子殿下,你杀了我,我不想活了,我活了八百年了,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花城道:“太子殿下不该是你叫的,还有你一定要永生永世的活着,若是你死了那只有来鬼市这一条路。我保证到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的明白,什么才叫做生不如死。”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浅浅的,却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上渊颓然的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臂,冲着谢怜和花城的背影,无声的挥舞着,像是饿死鬼在讨饭。
走出破庙之后,谢怜才轻声道:“三郎,其实未尝不能成全于他。”
花城伸出手去抓住了谢怜的手,谢怜道袍的广袖将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罩了个严严实实。他的身形原本就比常人高出许多,就连风信和慕情也不能及,但花城却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他一转过头去,便能看见花城线条清晰的下颚骨,以及总是注视着他的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眸。
凌晨最是寒冷,花城又靠近他近了些,似乎是想要替他挡掉从背后吹来的寒风。衣袍一角被寒风卷了起来,一白一红缠绕在一起,像是两个不舍分开的恋人。
许久之后,谢怜才听见花城低低的一句,“我看见了。”
谢怜不解,“看见了什么?”
花城道:“那天清晨,我看见殿下在王宫的城墙下,被他们唾骂,指责,凌辱……”
谢怜顿住了脚步,花城也顿住了,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怎能被世人如此侮辱。”
谢怜道:“世人没有错,谁也不愿意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花城道:“所以,我不曾怪过世人。若不是上渊当年欺瞒殿下,仙乐国也不会出现极端的气候灾难,殿下也不会被世人指责。哥哥,你是神,你能做到前尘往事既往不咎。可我不是,就让我代替殿下,替你惩罚曾经的恶人。”
谢怜将花城的手又握紧了几分,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开始出现了熹微的晨光。
突然,他和花城皆惊讶万分。
因为前一刻还是破败不堪的城池,眼下却突然变得干净整洁,生机勃勃。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毫无预兆,完全始料未及。此前站满乌冥邪将的祭台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塑了一头黄牛铜像的广场。满地的尸体也早已经消失无踪,静谧的长街上除了有落叶之外,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洒水声。街道两旁的店铺有袅袅炊烟升起,有伙计打着哈欠开了店门,将点在店铺门口的灯笼吹灭。崭新的幌子迎风飞舞,昭示着新一天的来临。
谢怜喃喃自语道:“山满国本就是片刻之前的事,为何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花城则打了一个哈欠,有些倦意道:“哥哥,我好困,你陪我睡一会儿可好?”
谢怜这才意识到眼下花城的法力还在银蝶身上,折腾了一整夜自然有些支撑不住,便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先回客栈去歇息。”
花城道:“哥哥也要跟着歇息,不能趁我睡着的间隙自己溜出门去查探。”
谢怜被他拆穿了心思,只好无奈的揉了揉眉心道:“好,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若是有人趁你失去法力的情况下趁虚而入,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花城道:“若没有哥哥在身边,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说话间,他和花城便回到了昨夜露宿的客栈门口。昨日的茶生正在卖力的打扫着店门前的石阶,哼着一首曲调十分特别的曲子。
谢怜还未来得及打招呼,茶生便转过了身来,刚好看见他和花城正在拾级而上。茶生有些奇怪,疑惑道:“二位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谢怜趁机问道:“你还认识我们?”
茶生有些不解道:“我是该装作……不认识吗?几位是昨日我亲自拉进店里面的住客啊,可是,方才二位的朋友还在找二位,没想到二位竟然会从外面回来。恕我多一句嘴,二位眼下这个样子看上去像是整晚都没有休息一般,很没有精神啊。”
谢怜赶紧岔开话题道:“怎么会呢?我们睡得很好,只是习惯早起,所以才出去溜了个弯。等等!你方才说有朋友找我们,到底是谁!?”
茶生朝着身后的大堂指了指,道:“就是昨日跟随二位来的朋友啊。”
谢怜一听,便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只见偌大的客栈大堂里,风信和慕情正在悠闲的啃着肉包子,跟没事人一般。
他紧赶两步落座于他们的面前,还未有发问,便被风信抱怨道:“太子殿下,你昨晚和血雨探花去哪里了?怎么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慕情还是老样子,阴阳怪气道:“他都已经活了八百年了,难不成出去幽会都还要向报告不成!”
风信的怒火瞬间便被点燃,一掌便劈在了面前的桌上,桌子应声断裂开来。他怒火滔天的喝道:“我操了,到底是谁念叨了一整夜,生怕殿下惹上了麻烦!”
谢怜端着一杯还未来得及喝下的热茶,看着碎了一地的桌子残骸,陷入了深深的愁思之中。好在因为还太早的缘故,客栈的大堂里除了那名茶生之外,并未有其他的人。但那茶生见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清理。索性随手拿了一把扫帚,脚下生风的便跑到了客栈外。
谢怜看了看满脸倦意的花城,便准备快刀斩乱麻。他郑重道:“玄真,南阳,昨夜我和花城确实不在屋里。”
慕情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风信则问道:“太子殿下,你和血雨探花幽会我管不着,但是你们可知道这吟风城十足的怪异。”
谢怜尴尬的笑了笑,道:“南阳啊,我和花城并不是去幽会,而是去找你和玄真的。”
风信和慕情一听,同时异口同声道:“找我们!?”
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皆向谢怜投来一个探寻的目光。花城忍不住了,将头靠在谢怜的肩膀上,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道:“哥哥,我怀疑这两位也是冒牌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风信眉一凝,“血雨探花,我们在和太子殿下说正事呢,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的就吓唬我们。”
慕情双手抱于胸前,正色道:“好歹我们也是神官,你以为我们是真的怕你吗!”
谢怜知道慕情这个动作的含义,那便是随时准时大开杀戒的意思。花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默然道:“第一,君吾的法力在二位之上吧,还不是神魂俱灭。第二,我不是吓唬你们,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第三,我和哥哥说的也是正事,昨夜我们确实是找了二位一整夜。”
风信和慕情见他言之凿凿,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这才向谢怜求证道:“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怜这才将昨夜之事捡了些重要的说给他们听,包括当年的上渊居然还活着这件事。
风信一听就炸毛,挽起袖子抄起沉剑就要往门外冲,“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活着,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谢怜急忙召出若邪,将风信捆了起来,“南阳,你先别冲动,他现在生不如死,你杀了他倒是成全了他。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究竟为何银蝶会传回来你和玄真自相残杀的画面。”
慕情还是此前那个双手抱胸,一副不关他事的模样,冷声道:“这还不简单,那银蝶蠢呗。”
谢怜急忙按住在花城腰间蹦跶的厄命,道:“可是,其他的事情都未曾出过错,而且我和三郎也亲自去你们的房间查探过,确实是没有入住过的痕迹。”
风信道:“昨夜,我和玄真入住之后,便有了夜探吟风城的想法。但是觉得无论如何,也应该先告知太子殿下一声。我们去了你们的房间敲门,却根本没有回应,推门而入之后见无人,便回到了房间之中。但实在是觉得蹊跷,便出门去查探。可怕的是,整座城都大变样,好好的一座城池,居然变成一处坟场。”
谢怜更是奇怪了,“既然你们也看到了夜间的山满国,那就证明这些都是真实的,可是,为何偏偏你和玄真在房间里发生的事不存在。而且,冒充你们的究竟是何人?难不成就是乌冥邪将?”
突然,花城喃喃道:“哥哥,有一种可能,那边两个世界交替出现的时候,本该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事情,阴差阳错的发生在了另一个世界。”
谢怜道:“也就是说,其实,我们看见的玄真和南阳互相残杀的事,不是发生在吟风城,而是发生在山满国。”
风信更是凌乱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慕情悠悠道:“这有什么难懂的?简而言之,便是我们两个本来好好的呆在房间里,但太子殿下和血雨探花看到银蝶传回来的画面,刚好是发生在两个世界颠倒之后了。而颠倒之后的世界,我们住的客栈便不是客栈,而是另一个地方。而我和你便不再是我和你,而是另外互相残杀的人了。”
谢怜点了点头道:“玄真说的没错,银蝶传回来的画面不会有错,只是时空错位了,我们看见的画面也随之错位了。”
风信终于听懂了,恍然大悟道:“所以说,我并没有砍断他的手。真是太可惜了,为什么刚好时空错位了?造化弄人呐!”
慕情:“……”
谢怜:“……”
突然,谢怜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面。
一个身穿金色道袍的少年,正在试图降服数名身着铠甲,面相狰狞的怪物。谢怜之所以觉得他们是怪物,完全是因为他们满脸的狰狞与绝望,早就让他们失去了本来的面相。可是,那些怪物身上的铠甲,他却是十分熟悉,那是中天庭的神官们钟爱的铠甲。
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花城随即也起身问道:“哥哥,看见什么了?”
谢怜道:“一个少年,和那些失踪的神官们。”
风信也有些激动,握紧了拳头道:“奇英也在其中吗?”
谢怜又努力的看了几眼,摇了摇头道:“没有,都是中天庭的那些神官,不曾看见奇英。”
风信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见谢怜道:“那些神官们都发了疯,更像是中了邪术,他们好像是不能自己思考,像是有人在操纵。”
风信遂又握紧了手中的沉剑,沉声道:“太子殿下,他们究竟是在哪里?”
谢怜正欲看个清楚,但眼前的画面却又突然消失不见。而花城却突然的容光焕发,全然不是此前恹恹欲睡的模样。他知道银蝶身上的法力又回到了花城的身上。而没有了花城的法力,银蝶不敌对方,便无法再传回准确的信息了。
谢怜只好尽量详细的描述方才看到的画面,“有一个牌坊,牌坊后有蜿蜒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楼。”
风信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
慕情也阴沉着一张脸道:“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