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们走出来,抬起大锤子,将水面的厚冰“砰”的一声敲得碎裂开来。
一路敲过去。
原本厚实的冰面碎成了一块块尖锐又险恶的冰块。
时不时互相碰到一起。
撞在一起的力道就碰的冰沫飞溅。
光是用眼睛都觉得很危险。
宁雨欣端详片刻。
冲刚刚将锤子放下,守在两边的猎人们招招手。
她太过显眼了。
不管是那身流光溢彩的衣裳,还是那张和神女神像如出一辙的脸都足够让所有村里人高看一眼。
猎人疑惑地走上前来。
宁雨欣问:“我们能从两边走吗?”
猎人摇头。
然后一指刚被敲开的冰湖。
那意思很明显了。
从那些浮冰上趟过去。
宁雨欣甚至能想象到这些人的说辞。
有罪者会跌落湖泊,被神眷顾的人则能安然无恙。
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往湖边走了。
陆家杰连忙扯了一下宁雨欣的袖子:“快想想办法,这真的会死人的!”
“知道了,别拉拉扯扯的,你现在可是桃花姑娘的追求者,保持尊重。”
陆家杰:“……”
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他都快把这茬给忘记了。
宁雨欣往前走了几步。
她一露面。
村民们立刻停下了。
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刚才那一幕已经说明:她是最受山神眷顾的人,据说当年大祭司第一次参加净化仪式的时候都不是毫发无伤。
此时此刻。
宁雨欣在村民们眼中的地位已经无限接近大祭司。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她忽然发现那仿佛并非是麻烦和空洞的眼神。
只是心绪藏得太深太深。
一点都不泄露出来。
世人崇拜神明。
满心欲望,一身风尘。
然而大多数人,哪怕是睥睨天下的野心家,在神明面前也会尽量隐藏起自己的欲望。
明明有所求。
所求却只放在心里。
你既然是神。
肯定能突破皮囊看到我的内心。
所以不必宣之于口,所以我的脊背并没有弯下来。
越是地位超然的,自尊心强的,越在意这点体面。
那么这个村里的人呢?
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生老病死,爱憎由心。
既然神明在上,就在离自己不过百米的地方,为什么不开口祈求呢?
从山神庙口到这片冰湖前。
人们一言不发,沉默地接受自己的罪恶,沉默地被净化,或者沉默地去死。
明明是离神明最近的一群人。
却连将欲望说出口都做不到。
因为欲望是罪。
因为神明不渡。
真是荒谬。
宁雨欣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村民在经过前一关的时候被火烧没了半个手掌,他囫囵用布条裹了,脸色苍白。
好在伤口是烧伤,面积不大,不会造成大出血,这样的天气里也不大会被感染。
可如果浸了水,那就不一样了。
但这个村民没有丝毫畏惧,他甚至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批人。
好像急着要洗清身上的罪孽似的。
听见宁雨欣问,他一愣。
木然的眼珠子微微一动,茫然地开了口:“张竹生。”
“唔,你家里有亲人吗?”
“有年老的爹娘和一个女儿。”
“你想要觐见山神,所求是什么呢?”
张竹生不说话了。
眼神茫然地看过来。
仿佛没听明白她的问话似的。
这时候一边的猎人说:“觐见山神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如何还要有所求?”
“哦?”
宁雨欣背起手,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看着张竹生。
“你内心真的没有所求吗?山神在上,既然护佑众生,享受供奉,也理应听听你们的想法。说给我听听,没准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天选之人,待会儿进去了能代表神女觐见山神,朝他老人家要几个愿望什么的。”
“神明之力可是无所不能的。”
她缓缓靠近。
深潭一般的双眸里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几乎将周围为数不多的烛光全都吸了进去。
亮得惊人。
也。
漂亮得惊人。
如果神明也需要凡眼来俯视众生,想必就是长这样的吧。
张竹生愣了许久。
宁雨欣也有十足的耐心。
旁边的猎人想要上前来阻拦,被陆家杰给拦了下来:“怎么,你们敢对神女不敬?”
宁雨欣是不是那个什么神女两说。
但这话说出来还是足够唬人的。
猎人们顿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敢。
这时候张竹生终于在宁雨欣温和又悲悯的眼神里开口了,声音很弱,很小,带着伤痛的虚弱,裹着一口泣血的真心。
“我……女儿生病了。”
这句话一出来。
旁边的人都是脸色微变。
下意识朝旁边走了几步。
仿佛张竹生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个大号“病原体”,靠近他就会沾上罪恶,染上不幸似的。
宁雨欣不悲不喜。
她稍稍垂眸。
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这让她显出了某种神性,叫人忍不住连呼吸都要放慢。
“我听见了你的祈祷,凡人啊,如果我给予你去除病痛的的良方,你能发誓追随我,信奉我吗?”
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冰湖之上。
很轻。
却震耳欲聋。
张竹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旁边忽然有人轻声说:“神女……大人。”
紧接着,仿佛涤荡而去的涟漪,顷刻间波纹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宁雨欣一抬手,指尖轻轻封在唇边:“安静些。”
于是众人再次雅雀无声。
她还是看着眼前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张竹生。”
“如果真的……我……愿意。”
“史天佑”忽然一把抓住了陆家杰的手腕。
指甲几乎立刻陷入了他的肉里。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干……”
“变了。”
“什么?”
“史天佑”喃喃道:“……变了,变了。”
他垂下头。
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唯独扣在陆家杰手腕上越来越紧的力道彰显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陆家杰:“……”
一个当神棍,一个魔怔了。
所以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