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陆泽订婚那天，我妈并没有去。
因为那天是我的忌日。
五年前的我死在了那一天。
五年后的现在，陆泽和他的新欢举办订婚仪式。
多么讽刺的巧合。
我妈一大早便来了我的墓前，为我打扫坟墓。
照片上我笑得温柔甜美。
是我没生病前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了我最后一个生日。
那年陆泽刚刚靠着凭借着努力拿到一部电影的十八线配角。
正值热暑，片场却不会给配角配备空调。
他热的身上长痱子，我觉得心疼，他却不觉得辛苦。
他却心疼我没有最新款手机，转而说等钱到账要给我买新手机。
那时候他是那么爱我，我们满心满眼都是彼此。
陆泽生日前一天，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获得了一部名导的作品试镜机会。
也是那一天，我买菜后昏倒在家门口，被邻居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确诊骨癌，和我去世的父亲一样的病。
我和妈妈经历过失去的苦，我怎么舍得让我爱的人再次经历。
听着陆泽电话里掩饰不住的喜悦，向我分享着自己如何得到这个角色。
我又哭又笑，那张薄薄的骨癌诊断书已经摧毁了我的未来。
我的父亲就是因为骨癌去世，我十分清楚这病最后的结局。
骨瘦如柴，生不如死，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家人。
我的未来已经一片黑暗，我怎么舍得让爱的人陪我一起面对。
而后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按照自己的计划，策划了一场分手。
在网站上租了个男演员。
在陆泽最开心那天，开启了这场戏。
牵着那个所谓富豪的手，我面上笑着，心却如同在滴血。
他跪在地上恳求我不要离开他。
我却一把挥开他的手。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我心如刀割，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冷漠地俯视着陆泽，用最刻薄的语气讥讽他。
而后，挽着那个不认识男人的手。
贪婪又眷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
转身离开。
陆泽从小被父母抛弃，他曾经和我说过，此生最恨离开和背叛他的人。
人们都说爱人会发现并了解彼此的软肋。
陆泽亦是向我敞开他的软肋。
我对着陆泽的软肋狠狠戳了下去。
他遍体鳞伤，痛不欲生，我也不见得好到哪去。
陆泽那天绝望带着恨意的眼神我此生难忘。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我都会惊醒，而后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可是没关系，因为注定我给不了陆泽幸福，一个没有未来的爱人。
那我希望他能忘了我，从新开始，即使恨我也没关系。
09
突如其来的音乐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从回忆里缓过神来。
却发现灵魂已经不由自主地来到了那家酒店。
酒店包厢里被纯洁的花朵包围。
伴随着婚礼进行曲。
陆泽穿着那白色剪裁得体的西装，和那个女孩并肩站立。
女生甜美，男生俊朗。
是个人看了都要感叹一声俊男美女。
我看着两人相互给对方交换戒指。
许是被戒指的光闪到了眼睛。
眼泪不听使唤的往下流。
我含着泪祝福他。
“陆泽，新婚快乐。”
平生我曾经许过无数愿望。
希望陆泽身体健康。
希望陆泽永远快乐。
希望陆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是第一次我祝他，新婚快乐
即使新娘不是我。
如果你能幸福，那么我可以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10
交换完对戒后，女孩去换衣服，陆泽独自敬酒感谢来宾。
敬到经纪人那桌时，经纪人出去接了个电话。
陆泽便坐下与桌上的人闲聊。
没过一会儿，经纪人回来。
“陆泽，上次你拜托我查的那个号码有结果了。”
陆泽微微皱眉，却也没阻止他继续说。
“我朋友查到了，机主叫林雪，五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
“听说人才23岁，真是英年早逝啊。”
“砰”地一声，陆泽捏碎了手里的红酒杯。
四散的红酒液飞溅到他的白色西装上。
星星点点，看上去像是被鲜血染红。
他的手也被玻璃碎片划伤，鲜血混合着红酒滴落在桌上。
他平静地看着经纪人，“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经纪人被他择人而噬的眼神吓到，重复了一遍。
他深邃黝黑的眼里像是失去了光。
陆泽一步步后退，不可置信的摇头。
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不可能，林雪不可能会死，她怎么会死呢？”
桌上人都被他的行为吓到，众人惊恐看着自言自语的陆泽。
陆泽像个疯子一样，没人敢靠近他。
直到女孩换好衣服出来，看见他被玻璃划伤的手。
女孩下意识想要替他包扎，却被陆泽一把甩开。
陆泽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没有理会身后所有人的呼喊。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害怕。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怖的模样。
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11
陆泽疯了一样开车冲向我家，直接踹开了我家大门。
我妈正在吃饭，看见神情疯狂的陆泽也明白了什么。
她淡淡道：“你知道了？”
陆泽一脸凶狠。
“林雪呢？她人呢？”
他的声音满是颤抖，脸上青筋乍现，“我问你林雪去哪了？”
我妈不紧不慢放下筷子，微微瞥了他一眼。
而后艰难开口道。
“小雪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陆泽却一步步后退，冲进我的房间。
“我不信，你们是不是想骗我？”
说完他大吼道：“林雪，你给我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在空气里漂浮的灰尘。
我虽然去世五年，但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桌子上也摆放着书籍。
我妈得癔症后经常幻想着我回来。
陆泽像是发现了什么把柄一样。
他指着铺好的床问我妈：“这床明明近期还有人睡，说，林雪在哪？”
许是发现自己与其过于严厉，他又补充道。
“你让林雪出来，我原谅她了。”
“你之前说她生病了，是不是没钱治疗，你让她出来见我，我就给你们出钱。”
我妈面带讽刺看向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
陆泽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说要见我。
我妈完全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陆泽。
她不紧不慢收拾完餐桌，又将碗洗好打扫完房子。
“走吧，我带你去找小雪。”
12
我妈带着陆泽上了公交车。
晃晃悠悠了半个多小时，陆泽不耐烦地冲我妈道：“林雪到底在哪？你带我去哪？”
我妈只是闭幕养神。
又过了半小时，公交开始报站。
“终点站北区墓园已到。”
我妈这才下车。
陆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沉默地跟在我妈身后。
他神情紧张，手抖个不停。
我妈带着他左拐右拐，而后停留在一座坟前。
她将坟前那些鲜花一束束码好，让开了身位。
陆泽的头低的很低，而后他一点一点抬起头。
眼神里是忍不住的害怕。
片刻后，他的脸色一下变的煞白。
像是不敢确认自己眼前的事物，他一遍遍摇头瞪大眼睛确认。
我看到他的眼眶霎时间红了，泪水潸然落下。
我妈没理会一旁的陆泽，细心的为我打扫着坟头。
陆泽冷若冰霜的脸上涌上无数种情绪。
他一下子瘫倒在地。
陆泽与我的黑白照对视，照片上我笑得明媚阳光。
我记得那张照片还是陆泽亲手给我拍的。
那天是我生日，陆泽用他攒了很久才买的相机为我照的。
良久，陆泽才问道：“小雪走的时候也很疼吧？”
我妈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泪：“骨癌晚期生不如死，小雪小时候看着他爸爸的痛苦，她肯定很害怕。”
“小雪死前还让我葬礼不要通知大学同学，怕你知道伤心难过，她走的时候我一个人送别。”
“她那么怕孤单的人为了你，甘愿一人忍受晚期骨癌的痛苦，甘愿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陆泽忍不住嗓子里的哀嚎，嘶哑出声，神色痛苦而又狰狞。
“为什么林雪不接受治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会陪着林雪啊！”
我妈一下子激动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陆泽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小雪宁愿一个人死，也不让你知道，你说是为什么啊，陆泽？”
“因为她爱你啊，她爱你爱到宁愿所有人唾弃辱骂自己，都要让你自由！”
“让你可以不用背负一切，幸福地度过余生啊。”
我妈字字泣血，像是要把我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陆泽往日镇定冷淡的脸上布满了痛苦和悔恨，像个疯子一样。
我曾经痛苦的时候，被骨癌折磨的时候，无比盼望着这一天。
可这一天到来时我又不觉得开心。
因为此刻，我曾经最爱的男孩得知了我的死讯。
此后，我只会存在回忆里，变成模糊的记忆碎片。
13
陆泽那天在我坟前哭到声嘶力竭，最后被保安赶走了。
他还是坚持不懈，每天跪在我坟前。
有来扫墓的人认出来他是炙手可热的影帝。
他却丝毫不在乎，整日白天跪在我坟前。
晚上睡在我从小长大的房间。
我妈怎么赶都赶不走。
在他知道我死讯第二天，陆泽和那个女孩退婚了。
我看着陆泽跪在女孩爸妈前，神情憔悴。
他说，他对不起自己曾经的初恋，也对不起女孩。
他说，他这辈子不会在爱上任何人了。
女孩哭的肝肠寸断，陆泽都没有回头。
而后某一天，我妈将那件未完成的礼服和手机送给了陆泽。
那是陆泽用他赚的第一份演员工资给我买的手机。
手机款式老土，外观却被保存的很好。
手机的草稿箱里有数百封未发出的短信。
那是我最后的遗言。
每封短信收件人都是同一个。
备注着老公的号码。
陆泽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一条条短信。
眼泪夺眶而出。
“陆泽，好想你，你想我吗？”
“我看见你拿到了最佳配角奖，恭喜你啊！”
“今天我要化疗，化疗好痛哦！不过看到你我还能坚持坚持。”
“今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看着很憔悴，要注意多休息。”
“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你看着又瘦了。”
“陆泽，我真的好疼，你能不能抱抱我。”
“痛。”
“今天还是很痛。”
“医生说我就这几天了，陆泽我好想你，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算了，看见你要进组了，祝贺你新片票房大卖。”
最后一条，停留在那句没有发出去的“我爱你”
陆泽地声音沙哑的厉害，“对不起，林雪，对不起。”
我看着陆泽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却有着淡淡快意。
他订婚那天，我比这痛苦百倍千倍。
14
在那之后，陆泽正式宣布息影。
无数粉丝在网上发起请愿，挽留他，他却毫不留情的注销所有账号。
连一丝一毫回忆都没有留下。
他最后留下的是一本书。
《甜蜜梦境》
这本书描述了我和他的过去，但是书里的我没有得癌症。
像无数平凡夫妻那样结婚生子。
这是我曾经和陆泽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虽然没能实现，但故事里却给他们了一个好结局。
算是弥补了遗憾。
陆泽将钱一部分打给了癌症治疗机构，用于研发新药。
另一部分给了我妈，
我看着他带着我的照片，那件未完成的礼服。
隐居在墓园附近。
每天早中晚都要去我的坟前报道，一年倏尔过去。
我妈拿着那笔钱，离开了这座她埋葬了丈夫，女儿的城市。
去到了偏远乡村，成为了一名乡村老师。
她年少时就有这个理想，却困于家庭，困于孩子。
从那之后，我的灵魂逐渐变得虚弱，人也时常陷入沉睡。
我想许是执念放下了，灵魂愈发虚弱，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15
而后天气晴朗的一天，我沉睡许久的灵魂醒了过来。
我的看着越来越黯淡的灵魂，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消散前最后的时间了。
我看着陆泽在我坟前，穿着那件缺了袖子的红色礼服。
他面带微笑，抚摸着我的遗照。
“小雪，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不过没关系，小雪，我会来找你的。”
下午，我看着陆泽捧着一个蛋糕来到我坟前。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我27岁生日。
我看着陆泽在我坟前吃完蛋糕。
从下午待到夜深人静。
我还在诧异他今天为什么待到这么晚。
就看见陆泽掏出一把匕首，坚定又快速的滑向自己的脖子。
死前还带着一抹微笑。
“小雪，我来陪你了，我要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的血染红了我的那块土地。
交融在一起，像是生生世世都不分离的诅咒一样。
灵魂消散间我仿佛看见陆泽的灵魂带着一身热烈冲我奔来。
我却不想再停留了。
爱让我遍体鳞伤，多少次我被这爱意折磨的生不如死。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再见，陆泽，再见，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