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见搓了搓手,用两个大拇指,朝时准右腿髌骨的两个受力点按下去,等待几分钟,成型后,开始修正其他外轮廓。
修好石膏阴型后,会依靠其制作石膏阳型,再通过硬海绵制作接受腔。
这个过程大约需要最少一周的时间,成品的好坏,决定了客户假肢的实用性和舒适性。
看着迟见熟练地操作,万秋敏手痒,冲他挤了挤眼睛,跃跃欲试,“师父,我能试试吗?”
迟见用余光扫了万秋敏一眼,懒得搭话。
时准也跟着好奇地问二人,“这个很难吗?”
“不难。”
“难。”
迟见和万秋敏两人异口同声道,又互看彼此一眼,表情迥异。
一个嘿嘿一笑,有点调皮,另一个依旧冰冷的表情,只剩叹息无语。
修好石膏阴型,迟见把手拿开,叮嘱时准,“别动,晾一会儿,等它干透。”
“嗯。”时准点头照做,肌肉绷得紧紧的。
在陌生的领域,当然要听从专业人士的要求和建议,这是礼貌,也是捷径。
很快,石膏干了,迟见捏了捏石膏,觉得差不多了,朝万秋敏伸手要工具,“剪刀!”
“是。”万秋敏迅速递上一把金剪刀。
迟见接过剪刀,凭感觉剪了几下,确定剪刀不钝后,才对准石膏阴型开口下剪刀。
这过程看似简单,却是个需要耐心的细活。
表面上看,只要剪开一个缺口,直接从客户腿上扒下来就好,但如果石膏没干透,就有可能断裂,取型失败。如果技师不小心扎破客户的皮肤,不仅会给客户带来二次伤害,还会因此延误重新取型的时间。
皮肤受损的残肢是不可以取型的,而受伤后下肢皮肤比上肢恢复得要慢很多。
总之,一个好的义肢师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还要有较强的心理素质、丰富的经验,足够的耐心、认真负责才可以。
万秋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迟见手上的动作,在心中暗暗模拟。
时准肌肉发达,残肢上的软组织和石膏模型挤在一起,间隙不大。迟见轻轻剪开一个小口,就觉得很难往下拽,索性放下剪刀又压了压时准的皮肤,尽可能地多匀出一些空隙。
迟见已经剪了几厘米,线条丝滑,万秋敏再次跃跃欲试。
万秋敏眼巴巴地瞅着迟见,像小绵羊一样央求道,“师父,让我来吧。”
迟见犹豫了下,停下剪刀,看了时准一眼,似是想征求他的意见。
但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一个瞪大双眼不明所以,一个眼神凝重,冰凉无度,不敢贸然同意。
这倒让万秋敏疑惑了,难道她说错话了?
迟见不能理解像万秋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怎么敢毫无顾忌地拍人肩膀问时间,跟新同事抢活,拿客户练手?
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见他迟疑,万秋敏举起右手,微笑着立下军令状,“我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迟见松手了,他心里明明是拒绝的,却鬼使神差地把剪刀递给了万秋敏。
万秋敏高兴地接过剪刀,低头小心翼翼地给时准继续剪石膏切口。
时准的残疾是车祸造成的,自从发生意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打石膏。这么一会儿工夫,石膏内侧已经闷热了。时准觉得皮肤都跟着发粘,早就想脱下来了。
虽然万秋敏爽朗的笑声很治愈,但是时准还是担心她会失手。
他紧紧按压着残肢端露出的皮肤,别过脸,闭着眼睛,故作轻松道,“小姐姐,放心大胆地来吧!”
“好嘞!”万秋敏才不会拆穿他害怕的小心思,只管大胆上剪刀。
然而,万秋敏没剪两下,就扎到时准的皮肤。
“啊!”时准闷声出了一声,眉头紧锁,有点痛苦。
万秋敏敏感的神经,提醒到她,这个位置偏了。她转了下手腕,调整剪刀方向,灵巧地避开了时准的皮肤,剪通了。
有惊无险!时准松了一口气,睁开一只眼偷看,心里暗暗怀疑万秋敏有透视眼。
万秋敏放下剪刀,赤手准备给时准往下脱石膏了。
时准膝盖骨比较大,万秋敏刚往下撸了两下石膏,就被卡住了。已经发硬的石膏模型挂住时准的骨头,疼得他大叫了一声了,但很快又忍住了。
“对不起啊,马上就好。”万秋敏膝盖骨也跟着疼起来,一边道歉,一边继续调整剪刀。迟见等不住了,一把夺过万秋敏手里的剪刀,用刻刀磨了磨切口,石膏就轻松脱落了。
“呼!下来了!下来了!”时准和万秋敏同时松了一口气。
看着时准发红的皮肤,万秋敏有点内疚,诚恳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不也是为了我嘛!剪得挺好的。”时准说的是客套话,但万秋敏却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笑着问,“真的吗?希望下次还能听到你夸我。”
事实上,她心里想的是,希望下一次,可以很轻松地完成这项工作。
“一定。”时准顺着她的话说。
“去打水。”迟见打断两人的对话,将脸盆递给万秋敏。
“好!”万秋敏端着脸盆,顺便捡干净地面上的垃圾走了。
万秋敏接的这盆水是给时准清洗皮肤上的石膏残渣用的,知道他怕冷,特意试了水温才端回来。
万秋敏走得急,有点莽撞地把水盆放在皮凳上,溅起好几滴温热的水花。
时准、万秋敏、迟见三个人身上都没能幸免。
迟见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时准和万秋敏两人对视了一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种幼稚的乐趣,迟见大概不会懂。
在欢笑声中,时准把残缺的右腿放进水盆里,轻柔地擦洗,仔细又温柔。万秋敏看着,也感觉自己右腿的皮肤温和舒适。
“两周后,来试穿假肢。”迟见收拾好工具,给时准交代后续进展。
此时,缴费完的时准妈妈回来了,看到儿子笑了,也欣慰许多。
“好的好的,太谢谢您了。”
“好的。谢谢您。”
两人异口同声道。
三个月了,时准已经足足坐了三个月的轮椅,终于开始重新站立行走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普通人很难体会。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冰川上的一轮日出,温暖了整个房间。
万秋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身上也跟着舒适起来,打从心里同他们一样快乐。
交代完注意事项后,时准将登记表交给万秋敏,抱着一堆取型工具出了取型室,回工位继续忙了。
时准从躺椅上单腿跳下来,时准妈妈立即帮他整理好裤腿,万秋敏递给他拐杖,才精精神神地出了取型室。
走到大厅,时准特意跟迟见打了个招呼,才和时准妈妈一起出了大厅。
迟见只是微微点头,微闭了一下眼睛,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万秋敏不由得感叹:真是激不起浪花的小溪水啊。也不知道,他跟家里人是怎么相处的。总感觉迟见冷冰冰地,很无趣。
十一点,万秋敏肚子饿得咕咕叫,刚准备点餐,才想起来手机坏掉了。
“黎明同学,能帮我定个外卖吗?”万秋敏侧身倚靠在黎明桌前,笑眯眯地问。
黎明故意藏了下手机,瞅了眼她手里的登记表,神秘兮兮地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刚刚跟迟见说话了?”
“昂。怎么了?”万秋敏歪了歪头,不解。
黎明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边摇头边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可以可以,没看出来,小妮子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