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不起!”
展颜连连道歉,满眼愧疚地看着被水泼了满身的王磊,空出的手赶紧掏出纸巾递过去。
两秒前,她正在饮水机前打水,转身却与王磊撞个满怀,杯中水尽数撒在了王磊身上。
“没关系。”王磊淡淡地接过她的纸巾,在身上草草一擦,抬头问她:“病还没好?”
“没……”展颜舔唇嗫嚅。
昨晚,从2005年归来的她莫名在逸夫楼教室的走廊里睡着,正巧被巡楼的王磊瞧见,才能回家安枕。为了不让王磊担心,她只能谎称自己感冒昏倒。幸好王磊也没追问。
可这一次,王磊却似不想速决。
“昨天你去储物教室做什么?”他又问。
“我去……”展颜咽下将出口的答案,目光投向王磊的身子,生涩地转移话题,“我去,老师您的衬衫都湿透了,要不您去办公室换一件,这件衣服我给您拿去洗了吧?”
“不必。”王磊简单地拒绝。
“那您至少把袖子挽起来啊,湿漉漉的多难受。”
展颜说着上前,不等王磊推阻,抬手抓起他的左臂衣袖,向上一撸。
“我都说了不用!”
王磊突然少见地发怒,狠一推搡,竟将展颜推到地上,吓得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也吓到了展颜。
不过,展颜的惊恐却不是因为王磊的态度。
她瞠目望向王磊。那只被她撸起袖子的左臂上,赫然出现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烧灼伤疤。
“您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展颜抬头即问。话刚出口,她便想到了那宗逸夫楼纵火案,以及陈琛留给她的说法。
“20年前【逸夫楼火灾案】发生之日,我提前守在纵火现场,保护了你的父亲、我的兄弟展鹏飞,也当场目击了真正的纵火犯——我的另一位兄弟。”
陈琛说的另一位兄弟,难道就是您吗?
展颜在心里盘算着这些疑点间的联系,默默从地上起身,目视着王磊少见地凝眉冷面,将袖子狠狠拽下来遮住伤疤,甩给她一眼冷色,便大步走开,一句解释也没留下。
看着王磊的骤变,展颜回想之前他几次对自己、陈琛和逸夫楼的关注,终于察觉不妥。
而她也终于意识到:想要【改变】陈琛的未来,只是阻止陈琛事后被诬陷【还不够】,关键在于找到纵火真凶,从源头阻止火灾的发生。
——纵火真凶,是王磊吗?
上午的课时结束,展颜即带着准备好的《减肥计划》来到逸夫楼教室里等候陈琛赴约,可陈琛却始终没来。展颜大为光火,乘怒拽开教室后门,直奔2005年的时空。
她记得陈琛曾说过自己是学生会长,便径直前往一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却没找到陈琛,而是遇见了展鹏飞和一名面熟的女生。
展鹏飞坐在办公室里,像花蕊般被一群男女生簇拥着,看到展颜,便从人群中走出来,热情跟她打招呼。
“Hi!王小羽的表妹,怎么有空来这里?”
展鹏飞不戴眼镜,笑起来时目光明媚如星辰,亮堂得展颜直恍惚。
若非陈琛【留信】,她恐怕绝不会相信:这般阳光满溢的男神,竟会在火灾发生之后,不顾证据地带头污蔑一个无辜者。
甚至,这个无辜者还是与他同寝四年的好兄弟。
她忍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跟眼前的年轻版父亲交涉:“我来找陈琛学长。他在吗?”
“他不在耶。不过没事,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
展鹏飞又是热情一笑,随即掏出小灵通,按了几下,递到展颜面前。
“喏。”
展颜道谢,接过还没她手心大的小灵通,等过忙音,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女声的答语。
“陈琛现在很忙,有事请稍后回电,谢谢。”
小灵通的通话声音明显大过20年后的手机。展颜没按免提,但对方的声音显已传开。展鹏飞也听见,明媚的脸色骤然一沉,不等展颜回答便抢回电话。
“喂,安然,是我。”
电话那头的,果然是母亲。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展颜回头,才察觉方才与父亲并肩的那个女生竟已在不觉间将屋里的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又在抬手请她离开。
她佯装没懂女生的手势,重新看向父亲。
“展鹏飞?”电话里的母亲一怔,随即声音淡然,“陈主任带着我和陈琛在外面开会,你稍后在来电吧。”
“……你们真是在开会吗?”展鹏飞面色冷凝。
电话那头,安然也一挑眉,随即面露惊恐,抿唇看向面前的陈雪原。
她咬紧口腔里的唇肉,在陈雪原的目光里读出了最佳答案。
“你在瞎怀疑什么?挂了!”
挂断电话,她即双手捧着手机,递还给陈雪原,“陈老师对不起,请您千万要原谅他。”
“无妨。”陈雪原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小灵通,又侧目瞥向儿子,“这是他的手机,不用给我。”
“是。”
安然垂眉点头,稍微挪身,将小灵通又捧给坐在陈雪原身边的陈琛。
“你们能不能别这样,新中国解放都多少年了?”
陈琛一把拿回手机揣兜,抱臂望向餐厅深处,满眼别扭。
父亲和安然却都没管他,只顾自地攀谈:“小安,你是个品学兼优、性格温和的孩子。不愧是我亲自选定的未来儿媳。”
“您说什么?”陈琛一惊,终于看向父亲。
“小安啊,你给他解释吧。”父亲淡淡地吩咐。
“是。”安然又是点头,随即道:“陈琛,下学期毕业答辩后,我们会在7月领证结婚,之后陈老师会安排你出国留学深造,而我则会留在国内,替你打点好琐事。”
“说得好。”陈雪原赞许地笑。
陈琛气得面孔微颤,紧紧攥住手中茶杯,忍着怒火,目光在父亲和安然之间打量一番,忽然在安然的脸上停住,开口道:“Vousparlezfrancais?”(你会说法语吗?)
他记得同宿舍的展鹏飞说过,安然的毕论是法国史,故曾自学过法语。
果然,安然一愣神,却不回答,目光立即瞥向陈雪原。
“Ilnecomprendpaslefrançais(他听不懂)。”陈琛冷静地用法语说:“我不想谈恋爱,你应该也不想吧?那你又为何要来演这出戏?我知道你对我根本没感觉的。”
安然舔了舔唇,先郑重看向陈雪原,再三确认他并无阻拦之意,才开口:“虽然如此,但我不介意跟你试着交往,就从今天开始。”
陈琛“啪”地将手中杯砸在桌上,随即抬手指向父亲,仍用法语怒骂:“安然你疯了?陈雪原这孙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等我们婚后,我会竭尽全力成为你们陈家的贤妻良母,不辜负陈老师和你的期望。”
安然仍是念经般地重复,顿了顿,郑重看向陈琛的眼眸,忽然转成法语:“UnefilleestalléeauBureaupourtechercher(有个女生去了办公室找你)。”
陈琛一愣,略加思忖,猛然抬头,“现在几点了?”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与展颜的约见,而餐厅窗外的正午灿阳,已足够告诉他时间的答案。
他急得抓起书包就起身,满心想逃,却仍要先向父亲低头,“爸,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本以为父亲又会借题申斥自己,可父亲竟不阻拦,只从真皮提包里抽出一本打印书,放到他面前的桌面上,“把这套真题也带走,好好准备。你留学的成绩必须亮眼。”
“……是,父亲。”
陈琛咬牙低头,将书本放进包里,在父亲含笑的侧目下,委屈而无力地迈出高级餐厅,随后转头跑向学校。
迎着初秋的风,他像头老耕牛似地喘着粗气,感受自己的每一步都沉沉地踩在土地上,而舌尖也慢慢溢出了血的腥味。
他知道自己的跑姿很滑稽,也知道不少路人都在偷眼嘲笑自己。可他此刻已无暇在意。而他那满腔无人问津的情绪,也只能在这沉重的奔跑中宣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