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在展颜的时空里,此时的她正要面临期末复习。
按照他们当初的约定,恢复记忆的陈琛再次来到了2025年,陪着展颜一起复习备考。展颜强忍着离别的酸涩,跟陈琛逐一介绍起她这个时代的各种新奇玩意儿:高铁飞机、高楼大厦、共享单车、智能手机、AI系统、互联网+、线上支付……这些在这20年间蓬勃发展起来的新事物令陈琛大开眼界,也令他暗自欣慰。
既然生活在这么幸福之地,那即使他以后不在了,展颜一定也能过得很好吧。陈琛想。
他们利用平板等设备,在师大最宽敞的【多功能教室】里完成了最后几门功课的复习。展颜尽管多次笑着吐槽“救世主也得期末考试”,但也没有阻拦陈琛要帮助她复习的提议。他说,这是他上一次欠她的,得补上。
复习结束后,展颜请陈琛吃了一顿学校最新出的“AI食堂”,又带他重新游览了一次20年后的师大校园。
初冬的夜晚来得很快,他们一起漫步在月光下的人群间。陈琛一边走,一边给她讲起自己上大学时的趣事。直到路过一条被竹林环绕的小径,陈琛突然驻足,指着那条路说:“你知道这儿通往哪里吗?”
展颜定睛看看,摇了摇头,“你要是不说,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呢。”
陈琛笑了笑,“那你跟我来。”
展颜按住困惑,跟着陈琛拐进了竹林。小径初极狭,走了几步便豁然开朗,走到尽头,竟出现了一座石制凉亭。凉亭周围被整齐的草坪环绕,在这临冬之时难得地郁郁葱葱。
“我上大学的时候,总会跟朋友一起翘晚自习,不是去校外打联机,就是跑到这里来。这边人少,草坪也干净,躺在这里仰望星空,会觉得特别心旷神怡。”说罢,他抬头看了看星空,朝她伸出手:“今天的天气刚好,你要不要来试试?”
展颜抿了抿唇,跟着陈琛一起躺到草地上,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夜风微凉,晚风拂过两人的发丝和面颊,又拨开草丛轻轻溜走。展颜和陈琛并排躺着,相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起默然仰望满天星斗。恍惚间,展颜觉得时间又在此刻暂停了——除了头顶的夜色渐沉,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已超脱了时间的流转。
尽管隔了一段不近的距离,但陈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由草叶和晚风送来的展颜的温度。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首,悄然看向了展颜的脸。迷蒙的月光下,她的脸庞也如月色般温柔。他在心底里轻叹,将这一幕景色暗自刻进心里。
以前,他只有在被父亲罚跪的时候,才能百无聊赖地透过自家可她的窗户看一眼星空。像现在这样安详的时间,以前的他从来不敢奢望——这是展颜带给他的礼物。
展颜倒是没发现他的动作和心思,望着天空说:“学长,你还记得吗?我们初遇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那时候我还觉得你挺烦的……”
陈琛笑了笑,“那现在呢?”
展颜也笑,故意伸了个懒腰,拉起绵绵的长音:“现在嘛——也觉得你挺烦的。”
“那正好,再挨过明天,我们就能忘了彼此了。”陈琛笑着望天打了个呵欠,换了一只手臂枕着,说得举重若轻。
他刻意不去看展颜的脸,可展颜偏也不再答,沉默良久,才问:“我们非得分开吗?”
陈琛的目光随之黯淡下来,却没有犹豫:“嗯。”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嗯。”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陈琛敏锐地嗅到了在这一场沉默中平添的悲伤的味道,他强迫自己咽下相似的心痛,勾起唇角,转头笑问:“对了,你想不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这些事都是绝密,连我老爹也不知道哦。”
夜色的掩护下,她第一次流露出少女的羞赧,轻轻凑近,拽住了他的衣角。
“好。”
就这样,他们在故事里度过了这一夜相伴。次日上午,陈琛照旧来到女寝楼下接展颜。他们经由【逸夫楼教室】来到了2005年的时空,准备完成最后一次约会。
陈琛特意跟父亲借了辆车,开车带着展颜在2005年的燕城里兜风。于展颜而言,20年前的街景熟悉又陌生,周围的一切,都朦胧得像是只会出现在电影或影楼相册里的图景。
此时正是午休结束,陈琛驱车穿过一群骑自行车奔向工厂的上班族,又开过了火车道,径直拐进了一座朴素的居民区。直到他在一栋只有五层的红砖楼前停了车,展颜才认出来:这里是她母亲婚后租住的第一栋房子,也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
“我记得你说过,你一直很怀念这里。可惜在你们搬走后不久,这座小区就很快拆迁,你也失去了能找回忆的地方。”陈琛说罢回头微笑,“下车吧,我们去找回你的童年。”
展颜点头,随陈琛一起下车,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视着这里的一切——彼时的小区街景虽然与她的记忆略有出入,但也基本保持了她印象里的样子。至少,不再像20年后那般,在拆为废墟后,重建为一栋栋没有情根的建筑。
陈琛家并不在这小区附近。但他显然已提前做了功课,对这里的情况比她还如数家珍。他耐心地带她一处处走过小区,一点点唤醒过往,又带她重游了记忆里的露天充气游乐场,一起在路人的侧目下冲进蹦床、滑梯和五颜六色的海洋球池。
随后,他们在小区附近的路边摊吃了饭。5毛钱一块的牛肉饼和3块钱一碗的手擀面,是展颜童年时最热爱的、本以为再也寻不回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格外侥幸:虽然离别和遗忘很苦,可她至少曾比别人多有了一份关于过去的回忆。她又何尝不幸运?
他们就这样在2005年的街上度过一天。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才心照不宣地漫步回校。他们记不清是谁先提议、又是谁最后拍板决定:在今晚回到各自时空后,明天中午12点,他们就要在各自时空里【同时】封闭逸夫楼教室,然后永不再见。
夜幕之下,漫天的星斗尽自己微薄之力,把点滴柔光融汇到一起洒向人间,如梦似幻。陈琛建议他们要笑着作告别,但在含笑目送展颜通过教室前门离开后,他却走到教室墙边,掏出备好的小刀,在自己常用的课桌角上刻下一行字。
写完后,他将残余的木屑小心地擦去,随后起身,最后一次环视教室全局,舒了口气,带着决然走出了后门,走进了自己时空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