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思辰在校外逛了一夜，直到14号清晨才回到宿舍，进门便倒头就睡。
齐静怡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样子，终究没忍心叫她起床上课，自己悄悄带上门离开了。
宿舍门刚被重新关上，童思辰便突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红眼。她捞过来在枕边的手机，用指纹解锁。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朋友圈的界面。
发布朋友圈的人似乎很健谈，几乎每天都有更新。内容除了有关亲子育儿的推文之外，便是大量的家人合照。
最近的更新又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女人梳着长发，左手挽着一个中年西装男，右手拉着个高大白净的男生。三人站在青山绿水前，大人与孩子都是笑容灿烂——这正是她之前打印出来、贴在自己墙上的照片。
童思辰情绪复杂地盯着照片里三个人的笑脸，手指不由地点上了【保存照片】，又愤恨地绕到图片库里删除。删完回来，她借着这股无名怨气，径直给那人拨去了语音通话。
果然，迎接她的，只有冷冰冰的【等待对方接受邀请…】。
黑屏中间，女人的照片头像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童思辰。童思辰被看得愈发心烦意乱，只好闭眼等待电话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睁眼，恶狠狠地按下了【取消通话】按钮。那扎眼的红色图标仿佛也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无人的宿舍里，童思辰瞪着一双红眼，狠狠攥拳，将指尖扎进肉里，用痛感略微舒压。稍歇，她才再次点开聊天框，快速编辑信息。
“妈，我不想再复仇了。”
“你要是看到了消息，就给我回个电话吧。哪怕只有一通电话也行。”
“我随时等你。”
发出最后一条消息，童思辰忽然感觉脸颊有些湿润。她连忙伸手揩去脸上的那些水珠，却控制不住更多的酸涩从心口向眼角泊泊涌出。
她疲惫地勾唇苦笑，索性翻个身仰面躺下，任由泪水沿着面颊落进寂静的空气里，无声地。
可是下一瞬，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来。童思辰连眼泪都来不及擦，赶紧拿起手机接通。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可声调却无比冷清。
“你干嘛突然给我打电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
冷淡、埋怨的中年女声。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童思辰所有的傲慢和矜持骤然崩碎。她顾不上自然流出的泪，颤抖着声线，喊了一声：“妈……”
“你哭了？”电话那头的女人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你等一会，我换个地方跟你说话。小明今天还得早起上学，我不能吵着他。”
“好。”童思辰趁机将手机拿远一些，抽了抽鼻子，将欲起的哭腔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现在还不能让自己被呜咽打断，她有很重要的话想问。
片刻，电话那头才又传来声音，“好了，你说。”
童思辰清了清嗓子，将手机又放回耳侧，“妈，我不想再复仇了，可以吗？”
“你前几天就这么说。怎么了？我印象里的你，可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我只是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没意义。”
童思辰疲惫地叹息，“妈，就算展鹏飞是我生父，可他也一早就抛弃了展颜她们一家。这种没有责任心的父亲，我还有必要找他吗？就算我找到了他，他能给我一个家吗？”
“我明白了。你是被那负心汉的女儿蛊惑了，对吗？”女人的声音更冷。
童思辰赶紧摇头，“妈，我只是不懂。您现在难道不幸福吗？您有爱您的我爸、我弟，您究竟为何还要执着于找到展鹏飞呢？”
“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你好】！
”女人的情绪突然爆发，声调一浪高过一浪，“你从小就因为身世不被你爸和亲戚们待见，十几岁就被他们赶到北京自己过日子，逢年过节都不许你回家，这些苦你都忘了？”
“是谁害得你没人疼、没有家的？难道不是展鹏飞吗？就算他展鹏飞也抛弃了展颜，可她们至少也有过几年的天伦之乐，所以，难道不是展颜和她妈抢了本该属于你的父爱、你的家庭吗？”
“可是我找不到展鹏飞！我没办法了！”童思辰崩溃地哭喊。
“那有什么的？至少你已经找到展颜了，这也是很大的成功啊。你可以牢牢抓住展颜，然后把你这么多年来受的苦都让她也尝一遍。这也是她应得的，对不对？”
女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可说的话却愈发残忍。
“我……”
耳畔，母亲的劝诱声仍在继续，“思辰，我的宝贝女儿。妈知道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妈也知道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背负这些。但是你弟和你爸毕竟都跟你们展家的事无关，所以，你只能自己努力明白吗？”
“我知道了。”
“以后别再说要放弃了。妈让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你的将来好。”
“好。”童思辰抬手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与此同时，王磊正坐在反锁上的单人办公室里，捏着手上的保温杯，一边吸吮杯中茶，一边玩味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这些针孔摄像头都是他多年之前在逸夫楼里私装的，连妻子王小羽也不知道。自从发觉展颜频繁出入逸夫楼以来，王磊便重启了这些摄像头，也习惯了每天抽空浏览。
突然，其中一格走廊位置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有些胖的黑衣男人。王磊不经意地一瞥，随即大吃一惊，手上的保温杯随之滑落，杯中茶水洒落一地，氤氲热气。
“陈琛！？”
画面里的黑衣男行色匆匆，身影转瞬即逝。王磊却就着这数秒的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却看越冷。他唯恐自己看错，又翻出9月4日的监控视频一帧帧地查，才终于确认：他当初的怀疑没有错。
那个在9月4日的逸夫楼梯间里与展颜擦肩而过的黑衣男人，和今早又出现在逸夫楼里的男人是同一人。而他们的身形、眉眼，分明跟他20年前的大学室友陈琛【一模一样】，只是面孔和打扮更显沧桑。
关掉电脑，王磊在脑海里回忆起男人的样子，喉头不由一动，拳头也越攥越紧。终于，他再无法佯装镇定，翻出钥匙打开身旁抽屉，从最里面摸出来一只被打破了角的玻璃漏斗，揣上它匆匆跑出了门。
他一边奔赴逸夫楼，一边紧盯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想捕捉到黑衣男再度出现的身影。可他找遍了逸夫楼的每个角落，一直找到了【午休时分】，那人却始终没再出现。
难道是他看错了吗？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陈琛已经失踪了整整20年，他怎么可能突然出现？
王磊这样自我安慰着，正准备回去，迎面却遇上了展颜。幸好展颜没有问他为何在此，看到他，便赶紧点头致礼，“王老师好。”
“是展颜啊，刚下课吗？怎么还没去吃饭啊？”王磊不动声色地换回惯常从容的神情，弓身背手，笑着走向展颜，“我正好要去食堂，一起吧。”
他将衣兜里的玻璃漏斗往更里面塞了塞，跟展颜一起攀谈着下楼。可还没走多远，展颜却突然驻足回望。
“你在看什么？”
王磊也跟着她回头去看，却吃了一惊，“那是——！”
终于，他亲眼看到了藏在走廊拐角、一袭黑衣的【陈琛】。
20年后的陈琛。
他正准备冲过去抓人，可陈琛却似也发觉了他的打算，转身便消失在拐角处。
“老师，您看到什么了？”
身边的展颜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方才【跟踪她】的男人。王磊想了想，只轻轻摇头，笑道：“没什么，是我眼花了。我们走吧。”
待送展颜离开逸夫楼，王磊找了个借口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才转身重启了电脑。
宽大的电脑屏幕随之亮起，显示出逸夫楼内十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画面。其中一格里，果然拍到了陈琛从楼梯间里突然现身、悄悄【跟踪】展颜的全过程。
王磊一言不发地凝视陈琛和展颜的举动，眉头越皱越紧。直到他们走出了监控范围，他才从衣兜里摸出手机，快速拨出号码。
“喂，安然。抱歉冒昧打扰你，展颜有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