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陈琛才心事重重地回到男生宿舍,屋里却空无一人。他没在意,打开电脑,登陆QQ看到展颜的消息,立刻赶赴逸夫楼教室,展颜却已不在屋里。
他只好先在黑板上留言,与展颜约定在明天午休时见面。
走出教室,手机又响。见是陌生号码,陈琛接通,却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你们他妈的发传单发哪儿去了?东西丢了,人他妈也丢了?”
打电话的是给他们日结工作的老板。
陈琛被骂得一头雾水,细问才知:王磊先行离开后,没回去上班,而是彻底关机失踪,到现在也无音讯。他只好先答应赔传单钱给老板,随后赶紧联系展鹏飞和老三去找人。
彼时的展鹏飞正与杨帆坐在一家法餐厅里,忽听手机铃响,立刻抬手向杨帆表示抱歉,同时不耐烦地想要挂断电话。
“接吧,万一有什么急事呢?”杨帆善解人意地说。
“谢谢你,帆帆。”展鹏飞欣慰点头,没看来电人就按下接听,“您好?”
“是我。”陈琛的声音很是焦急,“老大失踪了,你赶紧回来,咱们去找人!”
“可我现在走不开啊,我在外面吃饭呢,你再找别人吧。”展鹏飞说着,瞥了一眼杨帆背后的餐厅的奢华布置。得益于杨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等豪奢之地,他实在不舍。
“就因为你,老大都快没饭吃了,你还有胃口吃饭?”陈琛终于忍无可忍,借着怒火,将王磊一直隐瞒他们的【真实家境】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在陈琛的怒骂下,展鹏飞才知道自己设计夺走的竟是王磊这一学期的“饭碗”。他这才收起了“事不关己”的态度,答应发动同学跟陈琛一起去找人。
“我不知老大是从何时起失踪的,所以咱们的动作越快越好,来帮忙的人越多越好。”陈琛平复情绪,冷静叮嘱,正欲挂电话时,不经意间瞥向王磊的床铺,忽然灵光一闪。
“阿飞,等等,我好像猜到老大会去哪儿了。”
与此同时,展颜也亲自下厨做好了一桌饭菜,再次与母亲坐在了餐桌前。
这一次,展颜特意动用了餐厅里那张被塞进角落的【可折叠圆桌】。富丽摩登的家里,只有这圆桌格格不入,像是从旧货市场低价收来的破烂。展颜听王磊夫妇说起过,这是年轻时代的父母租房结婚时用过的家具。但不知为什么,发迹后的安然一直没将这张餐桌丢掉。小时候的展颜便常趁着母亲工作繁忙、无暇回家时,偷偷在这里午睡、吃饭、写作业,以此略微感受父母俱全时的“家”的气息。
今晚,就在这张代表“家”的圆桌前,展颜向母亲剖出了自己深埋多年的两件心事。
其一是【争取自由】。展颜看着母亲,鼓起勇气道:“妈,我不想再当您的提线木偶了。我想以后自主安排自己的生活和选择,可以吗?”
安然立时挑眉吸气,结合对女儿选择的这张旧桌的不快,一箩筐的嘲讽正欲脱口而出,幸而被她的理智强行制住。
她想起了今晨跟闺蜜王小羽的通话。身为教育杂志编辑的王小羽对她千叮万嘱,“你以后别再总是讽刺颜颜啦,她是你女儿,不是你仇人。”
“她还小,能记得什么?”安然没底气地争辩。
“都18岁了还小啊?”王小羽无奈一笑,声音更郑重,“而且安然,就算颜颜的脑海里不记得那些话,你真能确保,她的心里、潜意识里也都不记得吗?”
安然垂眸思忖,“那我该怎么做?”
“先做一个好‘耳朵’,多听【她】说、让她说。”王小羽支招。
想到这里,安然重新深呼吸,决定趁机改变自己对女儿的一贯态度。于是,她破天荒地点头认可了女儿所言。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打的赌吗?当时我说,只要你能在期中考试上进入年级前百名,我就给你自由,不再监视你,也不再安排你的生活。现在这赌注仍然作数。”安然真诚地说。
“真的?”展颜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在这18年来,母亲已对她“违约”过太多次。可那毕竟是她母亲,基于血缘的天然不平等,让她根本无力渴求家庭关系中的公平。
“你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立个字据。”安然察觉出女儿的心思。
“没事没事,不用麻烦,我信您。”展颜赶紧摆手。截至目前,她攒的勇气实在有限,还要用在另一桩更难的谈判上。
“妈,我一直以来的第二件心事,就是想……让您跟爸爸和解,让我们一家人团聚。”展颜紧张抿唇,扒在桌缘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抠起木桌上的旧纹,“爸爸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他很可怜……”
在女儿提到那个人的第一瞬,安然的心里立刻腾起了滔天之怒。可她随即察觉出异样:女儿在这18年来都极少提及那个人,为何最近一阵却频频替那个人叫屈?
她,或者他们,是否正在背着自己做些什么?
于是,安然刻意隐忍不发,怒气下咽,佯装中怀地一叹,学女儿的样子抬手轻抚桌面,目光难得柔和,“是啊,你爸他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一定过得很苦。我也真的想一家团聚,可他已经失踪20年了,我要怎么找到他呢?”
“如果……我知道爸爸在哪里,”展颜望着母亲少见的悲伤神情小声嗫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再信一次,“妈,如果我能带您找到爸爸,您能答应让他回家吗?”
安然揩去眼角的泪珠,勾唇凄笑,“当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啊。”
“那就好,那真是太好了!”展颜终于信了母亲的演技,大喜过望,将自己找到父亲、与父亲偷偷开始联络的经过和盘托出,接着便张罗着要给父亲打电话,“妈,我这就给爸打电话,让他今晚回家吃饭!我们终于又……”
啪!
安然一扬手,将女儿的手机打落在地。
“你们果然一直在瞒我!”安然的伤感之色骤然消失,铁青着脸直指女儿,声音高亢,“你们姓展的真是一家人,我养了你18年,还不如那个王八蛋随口说几句话吗?”
安然怒斥女儿被蒙蔽,随即竟然流下泪来。她察觉自己眼泪决堤,赶紧转身躲开女儿,抬手抹泪,声音干脆,“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不要你了!”
“妈,我错了!你别哭……”展颜吃惊于母亲的泪。印象里,母亲总是那么刚强冷静,她都快忘了,母亲原来也是有苦、有泪的。
她赶紧连声道歉,又慌手慌脚地想要安慰母亲。可母亲却只是背对着她,强压住哭腔,生硬地说:“我不用你管!你走,走啊!”
展颜只好依言离家,三步两回头。
确认女儿离去后,安然才一抹眼泪,直奔书房,拿出埋在书架顶层最深处的一个相框,取出里面的照片,根据背面写的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安然?这么多年了,你怎会想起给我打电话?”一个低沉磁性如广播员般的男声传来,伴着意外的欣笑。
“展鹏飞,这次是你【不守承诺】在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安然的眼眶再次泛红,盯着照片里年轻时的自己,捏紧手机,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敢再来打扰展颜,我一定让你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