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带着决然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就看见父亲端坐在客厅里,冷目相迎。
陈琛压住汹涌的情绪,回身先关门,后背突然吃痛,接着是瓷杯摔碎的声音。他转头,快速躲过父亲又朝他猛丢来的杯子。杯子砸到防盗门上,随之落地,咔啦一声。
“爸!”他喊了一声。
“陈琛,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陈雪原放了手,声音竟也有隐秘的波动,只是铁青的脸上仍无表情。
“我知道。”陈琛捺住心里的怒火,踩过满地碎片。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还记得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吗?你怎么对得起天上的你哥?”陈雪原仍是坐着,说得一字一顿,眼神狠得仿佛要从陈琛身上剜下块肉来。
陈琛没答话,径直走向客厅中央的哥哥,仰面看他,一声长叹。
遗像里的哥哥总是这个家里唯一含笑的人,他的眸子永远是那么亮堂,与父亲一样。
“我在问你的话!”陈雪原竖起剑眉,又想找东西砸人,却发现手边已没了趁手东西,只好攥起拳头在桌上敲击,“陈琛!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在家里也敢无视我!你忘了我是怎么教你孝道的吗!?”
“我当然记得。”
陈琛终于转过头,第一次,在这个屋檐下,昂首挺胸地对上父亲的眼光,“您教我的每一个字,我该回您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也知道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您要的是【服从】,绝对的服从。这就是您口中冠冕堂皇的孝道。”
“你疯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陈雪原拍桌而起。
陈琛盯着父亲,冷笑道:“怎么,难道从来没人敢跟您说这些真话吗?难道您不知道,在我们看来,您一直就只是个贪慕权势、自私自利的小丑吗?”
他强迫自己忍住来自血脉的恐惧,声音却仍不免带了颤抖。可他要求自己绝不能退缩,因为这一次,他是为了两个人而战。
“放肆!”陈雪原骤然蹙眉切齿,砰地一声,又拍了桌子“是我给了你生命、养你到这么大!你凭什么反抗我?生养之恩大于天,我杀了你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你懂不懂!”
“嘶——”陈琛忽然倒吸凉气,故作戏谑地掏了掏耳朵,又看向父亲,“我有点忘了,现在是一八几几年吗?否则怎么还能有人这么封建!”
说罢,他又突然转过身,走到哥哥的遗像下,取下了那根由荆条改造的戒尺,拎着它,迈步走向了父亲。
“你……你要干什么?”陈雪原竟有一瞬慌了神。
陈琛抚摸着戒尺上稚嫩的刻字,一阵心疼,“我只是突然想到,您刚才有一点说对了。您的确亲手谋杀了一个儿子,而所有人,包括那个被害的孩子,都没想过要怪罪您。可是,难道就因为没人反驳,这操蛋的孝道就是对的吗?”
陈雪原一愣,心里突然想到了某个人和某个答案,却心虚地迅速否决,“你在说什么!我看你真是疯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叫人把你绑到精神病院去!”
陈琛不答,用双手捧着荆条呈到父亲面前,然后平静地弯下腰,“儿子不孝,请罚。”
陈雪原拧着眉接过荆条,却没动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父亲不罚?那儿子自己来。”说罢,陈琛抬头,扬起戒尺,狠狠甩在自己臂上。啪!啪!啪!戒尺砸磨着皮肉,几下就见了红。
陈雪原瞠目看着儿子“青出于蓝”的自罚之举,脸上肌肉紧绷,喉头莫名恐惧地下滑,藏在身后的双拳不由地攥紧。
啪!啪啪!
这是第五、第六、第七下。陈琛手臂的皮肉显然比背部娇嫩,才挨了不到一半的荆条,已渐有血色浮现。陈雪原看得心惊,忍不住叫停:“够了!”
啪!啪!啪!
他难得发了宽赦的话,陈琛却打得更狠。
“我说够了!你听见没有!”
陈雪原一怒,突然伸手,拦住了再次扬起的荆条。
陈琛松开了手中戒尺,仰面看向父亲,泪水夺眶:“爸,如果您当初也能像这样拦住了我哥,该有多好?”
“你……”
陈雪原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儿子,愣了好一会,突然抬手就打。
啪!啪!
两个巴掌凶狠地砸在了陈琛的脸上,接着是震雷般的怒骂。
“你他妈真是活腻了!你有什么资格提你哥!他比你强一万倍!”
“那你这个【杀人犯】又有什么资格提他!?”陈琛忍着耳蜗里被父亲打出来的轰鸣,再次怒目圆瞪,从兜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字条,“陈雪原,你【敢知道】我哥在【自杀】前跟你说了什么吗?你不敢!因为你只能活在你自己编造的真相里,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杀人魔!”
“你……你放肆……”
活了五十多年,这还是陈雪原第一次被【低于】自己的人反抗。他的脸部因气急而狰狞,胸口猛烈地快速起伏,一咬牙,抬手抓起身旁的戒尺就打过去,却在戒尺扬下时忽然眩晕,不由地栽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啪嗒。
陈雪原手里的教鞭应声落到地上,滚到陈琛脚边。
“你……你算什么东西!你从小到大的那些成绩,哪个不是靠你爸我的帮衬?没有我,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你不配提他,你也不配我们陈家!更不配做我的接班人!”
陈雪原颓唐地窝在椅子里,忍着从胸间开始蔓延至周身的麻木,喘着粗气怒斥儿子。
“您教训的是。不过,这个害人的角色扮演游戏,也该到此结束了。”陈琛说罢弯腰,将手里的字条展开,送到父亲眼前,声音淡然,“爸,这是我哥在【自杀】前留下的遗书,您真的不想看看吗?”
“你哥哥,他是……是【意外】死的!是意……意外!”陈雪原用最后的力气瞪足了眼,说话却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懂了,您不想自己看。好,那我来读给您听。”陈琛说罢,大声读起字条的内容。他口中的那些文字激起了陈雪原的痛苦回忆。他拼命扭动愈发僵硬的身体,却像中了魔咒般毫无反应,只能被禁锢在椅子的方寸之地。
“你……你放肆……我要杀了你……”
陈琛闻声低头,看到父亲无能为力地向他伸手。他还是第一次发现父亲竟已这般苍老。他冷冷避开父亲的动作,捡起地上的戒尺,侧步来到哥哥的遗像边。
“我当然相信您有能力杀了我,毕竟,您已成功杀掉一个儿子了。”陈琛轻叹,抬头,看向照片里的哥哥。
巨大的黑白照片,占满了客厅主墙的大半。二十多年来,陈琛就是在它的朝夕注视下,度过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几乎所有时间。
“你想……干什么……”
远处,是陈雪原低声下气的哀嚎。
陈琛没搭理父亲,仰面看着哥哥在照片里的笑眼,举起戒尺,还一个惨淡的笑,“哥,我今天给你报仇了。”
说罢,他用手指最后抚过戒尺上歪扭的“陈阳”二字,随后捏住戒尺两端,狠狠发力——在哥哥的面前,将那根曾经欺压过两个童年的戒尺,掰成了两段。
啪嗒!
他将被掰断的戒尺丢到了父亲眼前,犹豫片刻,又将哥哥的遗书铺到父亲身侧的桌上。
“陈雪原,今天我做的这些,是替我哥【陈阳】讨回的债。至于我们之间,从今天起,我陈琛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们此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