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阳此时正驾着运送泔水的马车,行驶在队伍末端。
每年的万人宴,运走的泔水都有十余辆,但具体究竟几辆,却是要根据万人宴结束后的情况决定的,是以每年都会多备几辆候着,白子阳的这一辆就是他悄悄塞进去的。通常情况下泔水车都是天不亮才出发,但万人宴特殊,获批能够在宴会结束后立刻运到收集处去。
运泔水这类脏活一般都不会交给内外门弟子干。忙碌了一天的小厮们最后还要干这差事,大多都并不算很乐意,是以当领头那位看见白子阳这个外门弟子时心中虽然多有疑惑,只当是张狗蛋好欺负,被人喊来顶班,随意问了两句就让他驾车跟着走了。
他跟着运送泔水的车队下了山,走在城内的小路上,不知不觉间就和前面的那辆车拉开了一些距离。即将行到路口,眼见着面前的泔水车全部都右转、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白子阳猛地一抽眼前奔跑的马匹,加速直直前去。
白子阳的这辆车上虽说也摆满了泔水桶子,但全都是新的空桶,而顾灼灼此刻就躺在其中一个桶里。等出了城,他将把顾灼灼从桶里捞出来,换成那辆拴在林边的软轿马车,向着远京城奔去。
此时此刻,白子阳的眉头微蹙,双唇紧闭。他的心情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今日的计划,险些就出了差错。
今日万人宴白子阳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子时开始同小厮和帮工弟子们一起搭棚子和摊子,一百多个摊子要保证在天亮前支好,等着摊主一大早来准备吃食和道具,之后要去搬运做成了行令的木牌,码好放在侧门万人宴的入口处。等万人宴开始的时候,这帮人已经连着干了一夜了,就能直接回通铺去休息,也可以熬一熬,作为客人参加万人宴。
白子阳回通铺小憩了一会儿,算着万人宴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结束的时候易容成了院内小厮的模样,去到了顾灼灼的摊子,给她送了那张字条,然后迅速溜走。
等他恢复成张狗蛋的模样、装作自己是刚刚醒来赶着尾巴参加游园会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顾灼灼六神无主地瞧着顾坤玥抓贼的场景。
想来她已经看过字条,甚至还跑出来找过自己了。
到这里,一切都还顺利。
第一个意外便是顾坤玥。白子阳一眼就瞧得出,顾坤玥看出了顾灼灼的反常,瞧她那个架势,很有可能会跟着顾灼灼,指不定就会尾随着她前往后山。因此白子阳须得将顾坤玥支开,他便在游园会上多留了一会儿。
好在沧海盟那位二当家沈之千,今日不知怎么地带着他的跟班柳条竟然也来到了万人宴。
沈之千并不知道白子阳的众多“小马甲”,但他阴差阳错间看到了顾灼灼的红颜笑和乳茶,柳条是个聪明的,品出了异样,却错把过来寻顾灼灼的顾坤玥当成了摊主,缠上了顾坤玥。
误打误撞,沈之千倒是替白子阳解决了顾坤玥这个麻烦。趁着沈之千主仆对着顾坤玥死缠烂打的时候,顾灼灼已经悄悄溜走了,白子阳确认顾坤玥看了半天都寻不到顾灼灼的踪迹后,才连忙赶往新语亭。
后山也是天湖山庄的地界,所以白子阳没有盯紧顾灼灼,可白子阳却万万没想到,来了个不怕死的醉汉,成为了第二个意外。
等白子阳赶到新语亭的时候,刚好看到那醉汉正在解自己的裤腰带,而顾灼灼被踹倒在地上,朝着那醉汉扔了个树枝,她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可醉汉只是轻轻一挡,就把树枝挡开了。
树枝在醉汉手上留下血红的印子,可醉汉却不在意,嘴里还说着什么“你可把我打疼了,一会儿我可得好好疼疼你”。这句话在静谧的林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白子阳的耳朵里。
污言秽语!
白子阳想都没想,袖中猛然发出两根细针,直直插进了那醉汉的脖子。醉汉动作一滞,向前倒去,倒在了顾灼灼身上,搞得顾灼灼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惊起了不少林间的鸟雀。
白子阳又立刻从地上捡了一小块石头,打了出去,正中顾灼灼的穴位,顾灼灼的嚎叫骤然停止,晕了过去。
等白子阳走到顾灼灼面前的时候,醉汉还有一半身子压在顾灼灼身上,他俯身下去瞧了瞧,针插进他的脖颈虽然没见血,但伤及了经脉,六个时辰之内若是没人找到他,命估计就没了。
活该。白子阳心想。
他有些嫌弃地踢开了醉汉,检查了顾灼灼的鼻息,确认无大碍后拍了拍顾灼灼身上的尘土,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运着轻功去到他备好的泔水车处,把顾灼灼藏进了干净的桶里。
若是自己当时再晚来那么几分钟,这刚穿来的小姑娘,八成就……
而因为这个意外,白子阳还忘了件事——他忘记留下自己的记号了。
出了暗影阁多年,他依然习惯每次任务完成都留下记号,只是他留下的记号并非暗影阁的,而是只属于他自己。
醉汉脖子上虽有他的暗器,但一般人未必认得出来。
思及此,白子阳心里有些懊恼。计划不够严谨,他之后必须吸取教训,现下也不可能返回去了,只能之后再想法子把消息带回天湖山庄。如今他更要保证之后务必顺利地把人带到沧海盟去。
可马车刚驶出城,白子阳就迎来了他的第三个意外。
一出城白子阳就驶出了官道,去寻他备好的软轿马车,可他没想到,小道之上,竟然有人堵着他,马车迫不得已停了下来。
“哟,张狗蛋!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来人有四个,打头的那个吹着口哨,挑衅地望着他。
是巫峡,并着他的跟班刘二龙、邹艾,最末尾还有一个,白子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好像叫李涛,平日里老被这三个人拉着,但人其实很怂,被欺负了不敢出气,巫峡欺负人的时候也不出声。
白子阳挑了挑眉,心底有了主意。
“你们想做什么?”白子阳开口问道。
“我们想做什么?”巫峡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我们还想问问你,你想做什么呢?刚才我看你跟着泔水车就觉得奇怪呢,你分不到这样的活儿吧?”
“所以?”
“你这个小偷!”巫峡突然大声冲着白子阳喊,“你离了队伍,你那车里肯定不是泔水!你偷了天湖的东西,这下可被我逮到了吧!”
“呵。”白子阳突然笑了笑,“然后呢?”
“你这厮好生不要脸!”旁边的刘二龙骂他,“偷了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你就不怕我们去报官?”
“请便。”白子阳脸上甚至都没什么表情,垂下眼帘,淡淡道。
“走吧巫峡!去报官!”那邹艾说着就要走,却被打头的巫峡给拦住了。
“张狗蛋,你偷到什么好东西了,不跟我们说说?我们哥儿几个罩了你这么久,你不打开给我们瞧瞧?”巫峡道。
他总觉得这张狗蛋和平日里不太一样。而且之前几次他去打小报告,次次都弄巧成拙,这次他决定长点心。
“不打开。”白子阳也不给他面子,甚至眼皮都没抬。
“这样吧张狗蛋,我们呢也不想为难你。咱们就在这里切磋一把,你若是输了,就让我们瞧瞧你都运了些什么,如何?”
听到这话,白子阳终于抬起了头,把目光放在了巫峡身上:“那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噗!”巫峡和自己旁边的兄弟们对视一眼,而后便开始放声大笑起来,“你也太敢想了。我要是输了,我就不看了行吧!”
“那不行。这样吧,若是你输了,我就砍了你们几个的双手,如何?你若是敢答应,我就和你比。”
刘二龙和邹艾面面相觑,似乎也感觉到了眼前张狗蛋的不正常,面露怯色,忍不住想往后退。
“你们俩搁这怕什么?”巫峡觉得自己兄弟忒不给自己长面子,呵斥道,“这就是个天湖剑诀一式都练不会的废物,还真能让他赢了不成!”
“可以,有胆量。”白子阳权当他应了,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你们四个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巫峡死死盯着那从车上下来的张狗蛋,脑袋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不知道为何,今日这张狗蛋着实奇怪,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卑怯胆小的样子。
但张狗蛋今日没有拿剑。
平日里拿着剑的张狗蛋都远不及他,更何况今日手无寸铁。想到这,巫峡舒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然而就在他的佩剑即将出鞘的一刹那,眼前的张狗蛋却瞬间消失不见了!
等他意识到有一个身影掠过的时候,自己已然被点住了穴道,两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他用余光瞥了瞥周围,在这一瞬间,其他三人竟然也全都倒在了地上。
巫峡还正在奇怪这是什么邪术之时,张狗蛋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子俯视着他。他还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握在手里,冰凉的刀刃拍打着他的脸。
“这么看来,是我赢了。”眼前的男人道。
明明是从张狗蛋口中发出的声音,却让巫峡感到无比陌生。这根本不是张狗蛋的声音,这声音更加低沉,似乎是嗓子用久了一般,还带着些许沙哑。
下一秒,巫峡就感到自己双手手腕处传来一阵绞痛,钻心一般,让他想要叫出声来,可他被点住了穴道,不仅无法反抗,连张嘴都做不到。
“咳。”白子阳清了清嗓子,让一直用着不同声线的嗓子放松,缓解了些许嗓音的沙哑,视线在四个人身上游走了一圈:“你们几个的手我就不砍了,只是挑断巫峡、刘二龙和邹艾手筋,免得再用学来的剑法仗势欺人。至于李涛,我都没动你,你自己怎么就坐地上了?以后你不想跟着谁,就拒绝,人也不可能吃了你,好歹也换个好人跟着。”
白子阳把目光移回到巫峡身上,看到巫峡瞪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无限的恐惧和祈求,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从袖中抽出了个纸条,展开道:“本来我还在想怎么把消息带到天湖山庄去,正好你们在这,就帮我个小忙吧。你们把这个拿给大庄主或者四庄主,告诉他们,人是我带回来的,现在我带走了,想找的话,就到沧海盟来要人吧。”
说着,他将字条放在了巫峡身上,那字条上是一个印章的图案,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白子阳。
就在放下去的一瞬间,白子阳皱着眉头嗅了嗅,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吓尿了。
白子阳有些嫌弃地起身,重新坐上了马车,驾车绕过了瘫坐着的四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