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看着李叔李婶印堂上的黑印,三番几次提醒他们要小心。
但当我被李婶支出去找一只山参,回来的时候却依旧只看到了被烧毁的村庄。
我有些征然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画面呼之欲出。
走的时候,尚且是一片世外桃源。
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孩童还说她阿妈今夜杀了只鸡,要我去她家分两口汤。
是的,我不过是在这个小山村住了些许日子,大家都把我当做了自己人。
有什么好东西新鲜东西,总是想着我一份的。
可如今,遍地残垣,烈火熊熊燃烧着他们费尽心思搭建起来的泥巴房子,遍地都是尸体。
在我离去的时候,村子遭遇了魔教的袭击,有残余的魔气在空气中。
我沉默着,把一张张熟悉的,倒在血泊里没有合上眼睛的脸合上眼睛,口中超度的经文念不停。
心魔桀桀:“你恨啊云姝!这就是命啊!哪怕你费尽心思,你也保护不好自己想要的一切!”
“是你不想掺和吗?不是啊云姝,你一旦掺和便会和这帮人的命运线搅和在一起!到时候天下大乱所有人的命运线都会毁掉的!你是不能啊!”
“痛吗?恨吗?那就对了!入魔吧,入魔吧,让杀戮占据所有吧,我们抛开理智抛开一切,我们把所有人,欺负你的辜负你的统统都杀光!”
他声声蛊惑之下,我的眼底翻飞的血红。
忽然,我收拾到一具不曾见过的尸体。
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年轻的脸庞。
倒在了李叔李婶的旁边。
我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这大概就是李婶挂在口边的儿子。
想起来了,李婶差我出去找山参,是因为儿子今天晚上到家,她也要做山参炖鸡汤,还说要给我们两个都补一补。
他的胸膛伤口处流出的鲜血尚且是温热的,我翻他身的时候,他的眼神还尚未涣散清楚。
见着我,他像是还稍微有些意识,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喑哑:“你就是……我娘常说的,仙女啊……还好你,躲……过了,你同……咳咳,青阳……好像……”
“只是可怜……娘的乌鸡汤……就差一点……救……”
说到这句的时候,他瞳孔骤然放大。
在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我看到有一柄飞到自后面对着我的脖颈砍来。
他说:“快……跑,青阳……公主……”
9
这一句话,把我拉回了久远的记忆里。
原来,我曾经遗忘过一段当凡人的记忆。
那是我一千岁生辰的时候。
天道的生死劫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能过就过,过不完就死。
往往天生上神过完万岁生辰才会降临的东西,我千岁就面临了。
这导致我和父君、太傅,都一个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便下了凡。
所幸的是司命运作得当,把我分配到了一个资源丰富又百姓和乐的国家。
我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公主。
那自然是百般娇纵,万千宠爱,所有的好东西都先紧着我拥着我。
可是后来,天灾不断,国家开始遭受其他被天灾挤压的资源匮乏的国家攻打。
父皇是个好君王,会治理国家,却不会带兵打仗。
渐渐地,内乱也开始了。
无数人瞄准那把椅子,要尝一尝九五之尊的滋味。
我紧跟着也被拉下马。
那大概是我记忆里最困苦的一段日子。
被一直跟在身边的,充满怨毒的女奴拐卖发落到了窑子,她说我凭什么高高在上高人一等,而她又是生来下贱令人作践的命,她要我尝尝同她一样的痛苦。
我侥幸从窑子里逃了出来,跟随着饥荒的难民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抢过地上的草根,吃过地上的野树皮。
再后来大饥荒,到了易子而食的阶段,庇护我的女人自己也有个小女儿。
在她痛苦又纠结的眼神里,我站了出来。
她错愕着,嘴唇颤抖着。
我尽管害怕,却还是微笑着伸出手:“我早就说了我是公主啊,有这种事情当然是我先上啊。”
我是公主,从小什么吃食都是最好的,父皇会请民间最好的厨师到宫里给我调理膳食,所以我的肉应该是最营养均衡的。
我是公主,从小便受到最优秀的马术师父和剑术师父的教导,皇宫里最好的马匹都是我先选择的,所以我的肉应该是最有咀嚼弹性的。
我是公主,我享受着民脂民膏和万人敬仰,自然要在这种时候做出些相应的贡献来。
这是父皇一直以来给我灌输的概念,享民之禄,不可妄自尊大,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此对他们来说,才算公平。
当我主动走进锅里,用断剑了却生命,看着周围痛苦又不忍直视我的神情,一个强烈的念头升了起来。
我要这人间,四海生平,河清海晏。
我要这天下,再无不公、不甘、不平等之事。
我要人人都能手握自己的命运,拥有自己的选择权。
我要,这天道公平。
至少,给每个人手握利剑的机会。
10
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
青阳公主一生都尊贵,为帝后的掌上明珠,最后自愿牺牲,受肉与百姓。
百姓感念其恩德,立其雕像,塑其金身,自发围在青阳城,勒令子孙永世拜念。
而我,误打误撞的完成了世上号称最难的生死劫,回到了我的九重天。
我在那日劈开了云海,分化出了修仙界,在人间洒下无数的仙家秘籍,引导有天赋的凡人修仙,造福人类。
又担心没有天赋的凡人会因此受到迫害,因此设下屏障,令仙家难跨洲际,以此保护凡人。
人间哪能有完全的平等呢。
我能做到的,无非是尽我所能把剑交到某个人的手里。
可我错了,错的太离谱了。
人心的划分下,有的人自认为天之骄子,便愈加不把普通人的命当命。
在修仙的洪流之下,普通人便愈发碧如蝼蚁。
那道屏障在年岁的更迭下禁锢不了修仙者,反倒成了修仙者不管人间俗事的借口,魔教在宗门一次次的袖手旁观里愈加杀戮。
三界不平,阴阳失调。
所以天道让我又遗忘了这段过往,重新设立了新的劫难。
他让我修为不前,让我心生茫然,让我诞生心魔。
他要问问我,我的剑到底为什么而挥。
我到底,在庇护些什么。
一切都明了之后,我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没有回头,只是打了个响指,那些在身后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心魔桀桀:“你这同暴虐的杀者有什么区别?说好的万物平等,结果只给人类和修仙者平等,不给修魔者平等,这算什么?”
“你还是偏心啊,云姝神女。”
他阴阳怪气,咬字清晰。
我微笑:“我偏心不偏心,等你消失的时候你便知道了。”
11
我掐诀快速赶到了修仙界。
距离我离开这里不过是一年的功夫。
可我一脚踏入宗门的时候,险些被摔下来的门牌砸到。
山上隐隐有法术打斗的声音。
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一向骄纵的三师妹心口被人开了个大洞,虚弱的倒在大殿的柱子上。
听到声响,她睁开眼睛看着我,撇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平时……给你发那么多传信你一个字不回,如今倒是回来了。”
“跑啊……大师姐,你连我都打不过,回来送死啊。”
她苦笑:“我不是……传信让你跑了吗。”
我看了她几眼,俯身在她几处大穴上轻点,在她惊讶的像是活见了鬼一样的目光里进了大殿。
里面有两个人在打斗。
伤痕累累的那个比较眼熟,是号称天生剑骨的小师妹玄姒。
和她打的那个,是她拼死拼活要抢走的未婚夫亲亲好师兄清荣。
见着我,玄姒怒骂:“你回来干什么!跑啊!”
清荣见她分心,一个闪身便来到了我的面前:“这不是我的师姐吗,我思来想去还是你的仙缘比较好用,正愁不知道哪里找你呢!”
兵器碰撞的声音在我面前响了起来,两把剑摩擦发出的火花声音,是玄姒一个闪身到了我的面前。
她已经伤痕累累了,却强撑着冷笑:“你的对手是我,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作甚!”
啧,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如此的见义勇为深明大义。
清荣看样子被魔所蛊惑,或者附体了。
因为我耳边心魔在桀桀的叫不停。
“哈哈干得好,修魔入侵的就是快啊!”
12
我扣了扣耳朵:“聒噪。”
心魔一愣,“你说什么?”
毕竟我从不理会她的狗叫。
“快有什么用,你们这种人又上不了登神长梯。”
打斗一顿,清荣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我:“什么?!凭什么!”
“魔凭什么不能成神!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我冷笑着甩了他两个巴掌又躲回玄姒后面:“公平?你和我谈公平?”
“你问问自己以什么入道,世间万物有以杀入道的有以善入道的,你以什么入道?偷?”
“凡是总想着不劳而获一劳永逸,做事总是好高骛远,对人总是贬低他人,拜托,仙界是分仙魔两界,魔界那帮是邪修不是收破烂垃圾的!”
“登神长梯,一考验心性,而考验耐力,三考验能否认清自己,你一个什么都不具备的小偷,妄图借他人的好运,骗骗自己就算了可别真的把兄弟们骗了。”
清荣尖叫:“不!这不公平!你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我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哪来的公平和不公平,你有能夺舍能蛊惑对于修仙者和凡人来讲就是公平的?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三界物种存在都有意义,蔑视另外的物种或者看清自己的物种都是错误的。蜉蝣朝生暮死,不过沧海一粟 ,可神仙里就有蜉蝣入道者!”
“神仙和天之骄子不会生来就高贵,被你整日踩在脚底下的泥土尚称打的之母,你不屑的那些普通材料有一半是仙人从人间废大力气运过来的,可便是你们同类的魔,都要分出个三五九等来,你同我谈公平?”
“这种念头,这种想法,这种孱弱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是上不了登神长梯的。”
“至于我说的到底对不对,你且看着。”
在心魔寸寸衰弱的尖叫声里,我解开了封印。
13
那一天,我一共挥了三剑。
第一剑,斩尽屏障的存在,从此修仙界和凡界不存在壁垒。
这道当年用来保护凡人的屏障,在更迭的历史里失去了他存在的意义,最终由我亲自来劈开。
全民修仙的时代正式开启。
管他有灵根没灵根还是有仙缘没仙缘的,若是实在喜欢修仙也可以上外门做个扫洒弟子。
所有的路都平等的在所有人面前摆开。
前途如何,供君自取。
第二剑,斩尽大部分魑魅魍魉。
那些从修仙界偷渡在人间,又叽叽哇哇当邪教当魔界,在人间作威作福的,统统被我一剑斩杀。
得到了旁人不曾得到的资源便不应该觉得自己高等一等,把苦难都加之于他人。
所以我一剑荡平浩然气,只有清气朗乾坤。
那一剑之后,千百年再无魔的出现。
邪修继续,那个不归我管,他们有他们的入道法则。
第三件,便是劈开云山。
云山的云,是云姝的云
这座从最开始便是依附着我的精血和气运成长的宗派,在无形之中垄断了修仙界所有的资源,导致下面的小门派都发展不起来。
他本身便不该存在。
更何况创始人老头还暗算过我。
他最后死在儿子的剑下,无法亲眼看到这一切,怪可惜的。
算了,看到只怕也是要气得吐血。
至此,我完全明白手中的剑为何而挥。
我要,这天下太平。
要这人间,人人都拥有自己的选择权。
14
做完这一切,我缓缓地舒了口气。
转头对上站在废墟里玄姒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扬了扬眉:“小师妹,用不用我帮你疗伤啊?”
她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你赶紧滚回去忙吧。”
“那你……”
“我继续历劫!”
我哭笑不得,挥挥手同她道别,回了上界。
这段对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道抹灭在她的记忆里。
玄姒上神,天地间唯一一根天生剑骨,万剑之主。
小师妹也是上神的历劫体。
天之骄子岂是那么好当的。
平常修仙飞升之后便不需要度劫难,也不会任太重要的职。
可天生上神司职重大,每隔一万年便会由天道随机降下劫难。
渡不过去就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不乏有曾经赫赫有名的上神死在了天道所设置的重重劫难里。
天道是公平的,享有多大的职权,便承受多大的折磨和考验。
我不知玄姒的考验是什么,只是期盼下次可以还在上界遇到她。
毕竟天地间万万年才诞生一根剑骨。
冰魄看到她有所反应只因这人对剑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强了。
而冰魄一向自诩是忠心耿耿的存在。
15
又过了些许年,玄姒还没上来。
听父君说,她在下界杀红了眼睛。
那些为虎作伥、作乱不仁的门派,如今只要听到玄姒的名字就要闻风丧胆。
她一人一剑,以一己之力肃清了整个修仙界。
听说君华剑尊,那个天生的无情道奇才仰慕于她。
不过我知道,情爱困不住她。
她同我不是一类人。
玄姒以剑入道,对她来讲,没有什么比剑更重要的事情了。
她是轻且薄的刃,会斩断一切的藕断丝连,只为大道至上。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倒是比君华剑尊更适合修无情道。
等她历劫回来,我定要同她好好交流交流。
后来我观察到人间又一奇缘,分了分身下去看。
人间帝王家诞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气运之子。
只一眼,我便看出这孩子身上有十世的功德。
看吧,谁说天道不公,今生做什么,全靠上一世的功德,至于能否入道成仙,都是个人悟性了。
毕竟机会,我摆在所有人面前了。
这孩子同我有些缘分。
因此我花费了几十年时间呆在人间。
终于,在我那具凡人身躯寿命将要耗尽的时候,这孩子终于集结了真龙气运,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皇。
他已然是一代明君,享有厚泽美誉,却依旧颤颤巍巍跪在我的床头,泪水纵横:“老师,老师我已经做到了,您放心睡吧——”
我轻轻地笑了一声,放心闭上了眼睛。
至此,人间气运成。
他是盛世明君,以人皇之躯在位四百多年,开创了人间鲜有的盛世。
后来听说他也入了修仙道。
一次次的追求大道,最后陨灭在了一次雷劫里。
不过,这些都同我没什么关系了。
我又回到天上的时候,玄姒已经回来了。
冰魄见着她反应更大了。
她轻慢的笑了起来:“你的剑怎么同你一样傲娇。”
我见着她,也慢慢的笑了起来:“小师妹,要不要同我讲讲你同君华剑尊的爱恨情仇啊?”
“听说人家为了你可是无情道转修剑道,一路从剑道毕业飞升上来了。”
她看着我,半晌,咬牙切齿:“云姝!不要欺人太甚!”
我指尖吹起的风掠过她的长发,有落花飘落,她急的咬牙切齿就要来打我。
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优雅地抱着剑跟着。
未来会如何呢?
我是否会陨灭在下一次的劫难之中呢?
一切都不得而知。
但都无所谓,都是虚妄。
每一次都尽全力就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