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爷说,我是家里的指望。
而我想说,师父是我的指望,我的念想。
是谢逆救了我的命,也是他带我来的京中,赋予我大小姐的名头。
师父给我了很多,替我承担了很多,却一直站在幕后,小心藏裹着情意。
我不怕自己活的面目全非,也不怕自己遭世人唾弃,我想的只是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等师父回来,我会跟他说,看,我对得起你的期望,我是那第一百名,是你名正言顺的高徒。
可……
怎么都没机会了呢?
他连句话都没给我留……
是我做错了吗?
我不该去掏血丹吗?
慈阴当真是够狠,连点余地都不给我!
眼睛好疼啊,心也好疼,思维跳跃间,我忽的想到,如果我死了,是不是能跟师父见上一面?
不,我不敢死,不提慈阴还没有被灭,我身上还背负着骂名,怎么有脸死呢?
现在这种情形,我真在魂飞湮灭时跟师父见了面,也只会羞愧难当。
他收了个败家子做徒弟,落什么好了?
公司公司跟着我受连累,名声名声恶臭。
就连我阴阳先生的名头,都形如虚设的看不了事儿!
前五年我只能小打小闹,给孩子固个魂儿,给人看看时运,后五年我净是跟败气磕了!
十年下来,我一事无成。
这不就是慧根八十分的废物么!
砰~!
我一脑袋撞上了茶几边缘。
感受到血流从额顶热热痒痒的流下。
我抬手摸了摸,看到指腹的鲜红,心里一阵惊慌。
谢万萤你不能这样!不能有这种状态!师父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骨子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提醒我,那种不好的情绪要回来了!
我不能重走老路,也不能无望,那只会落得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
对,我得好好的,得好好的,胡乱的擦着额头,眼前忽然被光晕一晃。
我颤颤的看过去,是天亮了。
一抹阳光穿透窗子,落在了骨灰盒上。
那道光很静谧,很安然,却有着不可阻挡的力量。
似无声的道明,这就是人生,绝望与希望交织,死亡和新生并存。
突然想起一件事,多年前我变成谢艾蒂帮助了吴阿婆,回到家徐护士长给我打来了电话。
在那天我也看到了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犹如一把温柔的利刃,切开了我那根疼痛的神经。
亦是从那时起,我开启了变相败家之旅,追光而行。
抬起手,我妄图挡住那道阳光,就见指缝被照的透亮,唇角轻轻的牵起,“师父,您放心,我会拼到最后一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逐梦的路上。”
善吾生者。
乃所以善吾死也。
拿起手机给大姐拨去了电话,我开门见山道,“我什么时候能见慈阴?”
大姐还没睡醒,声音含糊着,“谁啊,抽风吧,这才几点就来电话,我睡得正舒服呢。”
我神情木讷,“是啊,你很舒服,现在是我不舒服,我沉浸在痛苦里,你应该很满意吧。”
手机那边安静了几秒,大姐似乎清醒过来,嘶了声道,“小妹,你起势了?”
我微微挑眉,“怎么,怕了?”
“我怕什么!你起不起势的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大姐哈了一声,“别看你上回跟我见面好像挺嚣张的,一副混出头的样子!但有一点你说对了!甭管我们姐妹俩怎么分崩离析,都改变不了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事实!”
“老三,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无论你愤怒到什么程度,你都不能拿我怎么着,谁叫我是你亲大姐呢?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谢逆是被慈阴给逼死的!你有火儿你朝慈阴发呗,哎,我可以把话放这,你要是有能耐把慈阴给嘁哩喀喳的灭了!我王胜男愿意当场认你做大姐!后半生为你孝犬马之劳!”
我听她说这些都闹心,“别说废话了,你在短信里不是说慈阴要和我见面吗?时间地点给我。”
“呦呵,口气不小啊!”
大姐神经兮兮的笑了,“小妹,你不会真把你师父的骨灰给吃了吧,那你不就是入邪了吗?你身上是不是都留疤了?还真让慈阴猜准了,你们师徒俩为了能斗过她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没待我回话,大姐就口吻得意的继续,“不过谢逆在穷途末路之际将修为汇聚天灵这招太老套了!慈阴跟我说了,谢逆这招是跟个大邪师学的,那大邪师叫沈什么通,人家死前汇聚修为,是因为人家道行高深,修为留给徒弟才能助徒弟走上至高点,谢逆的修为可跟那什么通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姐隔着手机像是将我看穿了一般,“据慈阴讲,早些年谢逆还能蹦跶蹦跶,用自己的寿元命脉做抵,炼出了最高阶的连发五雷掌,等收你为徒后,谢逆完全就懈怠了,惜命了,转回头又开始重新筑基,用道行去延寿,结果呢,他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修为本就被筑基蚕食的没剩多少,如今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慈阴算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逼得他不得不死,另外我也可以告诉你,慈阴很清楚谢逆将修为汇聚到天灵是为了助你起势,但是慈阴不在意,她无所谓,至于她为什么无所谓……”
大姐语气阴森道,“对你而言,那是很恐怖的现实,你们师徒俩,这一局将会输的彻彻底底。”
老实讲,慈阴不在意我师父是否将修为汇聚到天灵很正常。
有些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我师父这些年为了筑基的确耗费了很多道行。
更不要说我师父在术法上一直都不是慈阴的对手,这点我师父自己都承认。
正是他斗不过慈阴,当年才会去找沈万通请教一二,想出迂回策略,打起心战。
那么师父即使把剩下的修为留给我,我趁此起势,最大的突破也就是五雷掌次数不受限!
而反过头去想,师父在十年前和慈阴对弈时,慈阴就已经能化解掉五雷掌的威力。
所以慈阴从始至终都不怕五雷。
她也不需要去拦着师父将修为汇聚天灵。
甚至可以说,慈阴相当乐意看我靠吃食骨灰起势。
因为这将意味着我会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再无回头之路。
那么结论出来,我最疑惑的点则是慈阴怎么敢折损寿路,她究竟修出了什么?
大姐对此却不愿意多谈,故弄玄虚般跟我说了个时间,“地点我到时候再发给你,不怕死就来赴约,只要见到了慈阴,你心头所有的疑虑都会解开,不过姐还是想跟你说一句,自求多福吧。”
挂断电话前她还不忘在我心头上撒出一把盐,笑着道,“小妹,节哀顺变呦。”
我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澡,换了身素净的衣服,抱着骨灰盒去到了后院。
哥哥们都站在东楼廊下,并没有多问我什么。
见我将骨灰盒埋在了后院的柳树前,他们便也了然。
我堆了个小小的土包,在土包前上了又一炷香,磕了三个头。
哥哥们默不作声的跪在我身后,对着土包极其郑重的也磕了头。
风很轻的吹过。
烟雾升腾间,缭绕出数不清的遗憾和不甘。
我眼皮肿的快成一条缝,声音也有些嘶哑,“师父,十三岁前,我是个懂事的孩子,长辈怎么交代,我会怎么做,但十三岁后,我不能再懂事了。”
“别说您把选择权交给了我,您就是给我下达死命令,让我吃下骨灰起势,我都不会吃,没办法,您的徒弟是头闷驴,还是一头又轴又认死理儿的闷驴。”
“我做人或许不坚强,我也没那么乐观,但,我有我自己的处事原则。”
我扯着唇角笑笑,脸颊难免湿润,“跟您比起来,我心量其实很小,我做什么都想求个稳,即使我也会说世事无常,但我这个人,最怕的真就是无常,奈何我的命运就是要接受无常。”
“虽然我依然不愿相信您就这么走了,我能做的还是去接受,并且,去实现我对您的承诺,咬定青山不放松,只要我还有力气,还能站起来,我就会跟慈阴斗下去。”
我轻轻声,“师父,您不要安息,再看看我,再等等我,等我帮您一雪前耻……”
伏在地面。
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泥土里。
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愁益恨绕天涯。
我好像明白了慈阴为什么会选择去找师父麻烦。
师父怕我死,慈阴又何尝不怕?
看来我当年和慈阴赌的很成功,扯谎扯的更是成功。
慈阴走的每一步路,也都在汲取着经验教训。
我毁掉她第一颗血丹时,她为了给我教训殺了小文哥。
于是我在毁她第二颗血丹时有了应对,给周围人分发了护身符。
当慈阴尝试着还想拿我身边人开刀时,见我发了狠,她便知道这招没用了。
因此到第三颗血丹这里,她意识到得真正的诛心。
逼死一个对我至关重要的人,既让我疼到彻骨,又不能让我自杀走上绝路。
很简单的道理,师父因我而死,若是我大仇没报,自杀了我能对得起谁?
慈阴吃透了我这种心理,便狠狠报复了我。
从中也能看出慈阴疼了,她对我甚至是恨之入骨。
所以她在逼死我师父后,还要继续给我教训,不能让我好过。
当然,她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她。
仇恨这种情感,有时也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催动力。
兄弟们亲眼看着我在土包上方点燃符箓,念诵净化咒……
没错,师父的修为被我做了净化归还天地了。
随后我又念诵了往生咒。
即使师父在三界之外,我也要为他化解一切灾厄,给他清明。
起身后我还有点打晃,侯哥搀了我一把,看了一眼土堆叹气,“小萤儿,你这个选择很明智,虽然三爷也是一番苦心,他想用修为助你起势,让你面对慈阴更有底气,可他的修为只能助你提高胜率,没办法保证完胜,而你一旦入邪,那就会被盖章定论,这笔账太不划算,风险太大了。”
“侯哥,你想的浅薄了,三爷是料定了小萤儿不会吃食骨灰才出此下策。”
刘小温轻声道,“慈阴和三爷对峙了这么多年,互相都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慈阴能想到的,三爷也会想到,更不要说,三爷决计不会做打自己脸的事,他这一生都憎恨邪师,又怎么能让徒弟变成邪师?”
“再者小萤儿变成邪师起势也不是就无敌了,术法上仍跟慈阴有所差距,那三爷这么做,只能是故意的,他笃定了小萤儿不会吃骨灰,才敢放话出来让小萤儿去靠这种方式起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