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轰隆隆~咔咔~!
窗外狂风暴雨,雷电交加。
黑夜在闪电的照耀下亮如白昼。
灵物们在暴雨里奔走,在雷电下淬炼。
修行数百载,等的就是这一刻,冲破考验,升上九霄。
如此关键的节点,她却吓得在画卷里瑟瑟发抖。
曾经她有多期盼这一天,现时她就有多恐惧这一天。
她生怕哪道闪电没劈准,不小心劈进了道观,她沾到点雷火就得魂飞湮灭了!
修为尽失的她,弱的直接变成了初始化状态,别说雷火,虫子都能咬她!
那日她将修为隔空送入幽冥,残魂便被画像吸附了回去,思维还混沌了一阵子。
待她在画像里逐渐清醒,弱的无法出来,只能吃食着香火,重修本元。
一切都像是从零开始,她又变成了那个只能在画像里眨眼说话的她。
我脑海里再次悬浮出小型天池,仿若电影里的分镜。
天降雷劫,万物惊喜交集,喜的是飞升有望,惊的是过程凶险。
而这些都跟她无关,她只能窝缩在画里,紧紧的捂着耳朵。
画面轮番的飞转。
应该说她还是幸运的。
至少雷劫来临时,她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没在荒郊野外被雨水冲刷浇烂。
只不过雷劫一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山火,没有渡劫成功的动物尸身便被烧成了焦炭。
道观受到了雷火牵连,虽然扑救及时,袇房也被烧毁了,连下山的路都被大雨冲垮。
再加上雷电击断了树木,那些树像是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横陈在道观四周。
山里的人出不去,山下的人上不来。
幸好道观里储备了一些粮食。
道长带着弟子们修缮起袇房,倒也不担心饿肚子。
而她也没有被遗忘,和观里的一众神明塑像受着香火供奉。
道观里的弟子来给她上香时,见画像里的她眉眼不似往日那般有神采,笑的很是虚弱牵强。
小道士还很唏嘘,感叹神仙娘娘有灵,怕是看天降雷劫,生灵受难,娘娘心生怜悯。
末尾他还不忘宽慰她,天雷是天道循环,有劫的在劫难逃,无劫的自能逃出生天。
她在画里淡淡的笑着,神情可以微变,真要明晃晃的眨眼儿可就玄幻吓人了!
毕竟她只是修为尽失,不是失忆,能做啥不能做啥还是一清二楚的。
不过我这观影人却发现了稀奇事儿。
我居然看清了这个小道士的长相!
可……
真不认识他!
这小道士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五官稚嫩清秀。
我使劲儿从后世的记忆库里划拉了一圈,确定自己没跟长着这张脸的人有所交集!
但能看清他的脸就说明他跟会我有啥牵连。
兴许等我醒来,指不定啥时候就能遇到他了!
正琢磨间,画面又是一换。
历经数年,道观已经修整完毕。
而她又有了浅显的灵力,许是之前就有过底子,重新筑基后,她成长的比以前快得多。
从画里出来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入梦点化那个小道士。
这些年进山的香客稀少,都是这个小道士按时按点的来给她上香。
她投桃报李,也想助他增长慧根。
谁成想小道士却志不在此。
他是穷苦出身,爹娘当年养不起他,才给他送进道观求口饭吃。
现如今他长成了大小伙子,还是想去外面闯荡闯荡。
在梦里他对她说,“神仙娘娘,您传授给弟子的道学太过高深,弟子慧根短浅,参悟不透,书里说,真人是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此等境界太过超然,弟子无法领悟,现下弟子只想出山看看,不入世,恐永远都悟不到出世的真理。”
她点头应允,“也好,外面天地辽阔,你理当出去长长见识。”
小道士拜谢,“神仙娘娘,恕弟子冒昧,您修成大道之前,可曾在人世历经苦难?”
“……”
这话算问到她命门上了!
先且别说她耗时了五六百年,抬眼一看,距离‘修成大道’还有十万八千里……
她啥时候历经过人世呢!
就没当过人啊!
她一脸的高深莫测,手中的佛尘轻轻挥扫,“天机不可泄露,弟子只需记住,纵使不明道法真理,入世也要怀揣良善之心,修欲者多精明,修心者常谦逊,精明总生烦忧,而谦逊会常获生机,去罢!”
音落,她回到画里还捂着心口长长的呼出口气,差点让他拿话顶着!
时间不断的流逝着。
山间的风似乎永远都在川流不息。
春去秋来,四季更迭,华表一瞬,流光千年。
重新成长起来的她,像是变化很大,又丝毫没变。
变得是她的行事作风,曾经的她从开智起就被教化的要成端庄婉仪的‘菩萨’。
所以她在修为尽失前都主打一个沉稳。
即使偶尔耍点小聪明,面上也不会露出狡黠。
但是当她重新成长后,她又有了原始时离经叛道的特性。
这份叛逆里,甚至还有几分飒爽。
离画游历时,她会显化成少年郎的模样鲜衣怒马,驰骋天涯。
见一座村子有天地生成的瘴疠之气,百姓们受到侵袭,瘟疫不断,哀痛连连。
她居然敢直接化身成当朝太子,面见知府大人,提议建一座宝塔,镇压瘴气。
知府岂敢不给太子面子,待古塔拔地而起,形似蒋军伫立。
她亲自为古塔加持点化,增加浩然正气,震慑妖邪。
古塔得她而建,默认她是自己的主君。
我随即想起曾做过的一个梦——
“臣得主君而立,点化有灵,数百年间护卫西领安康,如今主君入世,臣再得主君护佑,遥祝主君青云直上,啸势如虹!”
原来那个瘟疫横行的村子是西岭村!
是她建塔立下的功德,改变了西岭村以及周遭村落的整体气场!
心气儿跟着豁然开朗。
重新修行的她不再执着于坐在高台聆听信徒的心音。
而是会显化成男女老幼不同的样貌,今儿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明儿个又成了江湖郎中,无偿给穷苦百姓看病施药,只不过她偶尔也会精神溜号。
但凡在街面上看到迎亲的大红花轿,她总会失神。
好在就几秒,她便会调整好状态继续做好手头上的事情。
我很清楚,她在那时那刻是想起了容棠,她叫过夫君的容棠。
虽说她见过容棠五世,但她并没有将容棠的转世当做过他,只是单纯觉得他们长相一样。
唯独带她入世的容棠,和她有过夫妻之实的容棠,在她的心头一直留有划痕。
甚至可以讲,她之所以会强调家国大义,强调仁义礼孝。
除了苏婆婆对她的教化外,很多都是最早那位容棠对她的言传身教。
因此当她再遇到转世后的容棠,看到他们想跟她一生一世,她会下意识的排斥。
她的容棠即使再喜欢她,也是家国在前,不会将心放在小情小爱上。
我不知对此要作何评价,只能说,前世的她,当真是处在‘无我之境’里。
她不懂人都是有私心的。
面对心爱之人,当然只想占有。
更何况,这几世的容棠出身不同,境遇不同,又怎能一起比较?
不过,她亦算达成所愿了。
自从她将五百年修为给了容棠的魂灵,便再也没有遇到他。
而且不光是容棠,幽冥里的苏婆婆和郡主都陆续步入轮回,在喝下孟婆汤前,她们都托阴差给她传了话。
前尘种种,已成往事,作为画灵,她俨然做了能做的一切。
她不欠她们的了,自此后,再无需她的功德相助,望她善待自己,早入仙班。
许是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了,所以她性格变得率性欢脱了许多,像是无所顾虑了!
可随着她修为的快速增长,我从中明显感应到,她变得越来越迷茫烦躁了!
按理说,当她没了苏婆婆和郡主的那份‘负担’,应该更能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走向成仙路。
因为她已经没了任何的阻碍,不该再有任何烦恼,可……
她偏偏迷茫上了!
感觉很像一个从小就被家长灌输要考上大学才能有出息的孩子。
她孜孜不倦的学,力求考上好大学,将来好能有大出息。
但是当她有天附着在神像里,看着下面虔诚跪拜的信徒,她恍然间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就活在‘出息’里,她早就是大学生了!
救济了人世上千年,成仙后还要干嘛呢?
跟现在有啥区别?
这方面没等想明白。
她又烦躁与信徒们大同小异的‘心愿’。
并且还学会了腹诽。
在听完信徒怪罪儿媳妇不能生,求神明保佑她儿子娶的小妾早生贵子时,她居然在心里说,你儿子是一方恶霸,坑蒙拐骗偷什么都干,业障在身上背着呢!
这辈子他注定无儿无女,你儿媳妇儿嫁给他都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是她不能生,根儿在你儿子身上,他娶一百个小妾都没用,你求我都不如求你儿子学点好!快给自己攒点福报吧!
别说显灵了,她搭理都不想搭理,谁料没过几个月这信徒居然又来了!
不但给她上了高香,还给道观里捐了很多香油钱。
连连叩拜感激,说是她儿子的小妾怀上了!
这香火她吃的都不香了!
咋怀上的呢?
待她隐身飞入那信徒家里,才算摸清了来龙去脉。
很简单,那小妾见男人不行,又想站稳脚跟,玩了一招借种。
给不着四六的男人戴了一顶绿帽子!
常理来讲这事儿她不用插手,账都在他们自己身上。
谁能从中吃到什么亏,都不用等下辈子,现世就能报了。
更不要说男人本来就不是好饼,正常人都得骂他活该。
问题是小妾母凭子贵后,处处挤兑那个正妻,给人逼得愣是在卧房里要悬梁自尽,得亏她跟在旁边,一个现身救下正妻。
随后她利用自身优势,显化成菩萨的模样,给予了对方安抚。
正妻得到她的点化,看破了红尘,从男人那拿了休书,直接落发出家了。
而男人和那个小妾,她也没再理会,隐患已经埋好了,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只是她从这些事情里,莫名感觉到几分兴味索然,像是觉得没意思。
她不明白那小妾既然怀孕站稳脚跟了,为啥还要逼死正妻?
贪婪吗?
索求无度吗?
念头一出来,她在高台上看着那些信徒,就像看着一个个敞开的面口袋。
没孩子的求孩子,有了孩子的又求儿子,没钱的求有钱,有钱的还要权势地位……
好像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让他们满足。
赶上吃了发堵的香火,她飞身到寺庙,附着到菩萨塑像上,寻思着转换下心情。
我看着她在高台上恨不能挠脸咧嘴的表达不满,忽的想到,这跟我之前做的梦对上了!
果然,不久后来了个老妇人,上了三根拖布棍子一样高的香。
祈求‘我’这假菩萨保佑她儿子能掌管盐务重职,为朝廷采办贵物,兴旺她家。
只要菩萨能让她达成所愿,她愿意出万两黄金,为菩萨塑金身。
她重修后积攒的火气算是彻底绷不住了!
蹭的从画像里蹿出来,“你究竟是在拜我,还是在拜你自己的欲望?!”
老妇人吓得瘫软坐地,“你你你……”
“我什么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告诉你我要塑金身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塑金身了!我想要金身不会自己去修吗?殊胜之地,你还和我讨价还价做上交易了?欺负我不会说话就在那擅作主张是不,我保佑你做什么?保佑你儿子升官发财然后出去搜刮民脂民膏啊!”
老妇人崩溃到嗝~!的一声晕了!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在老太太晕倒的一瞬间,我猝不及防的看清了她的脸。
只有一刹,半秒都不到,随着老太太躺倒在地,她脸上的马赛克就出来了。
我嘶了口气,跟之前的小道士一样,即便我看清脸了,后世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