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楚琰一大早就起来了，像往常一样换上一套崭新的衣衫去望御书房给榛儿上早课。
段榛有专门的文教师傅，是两朝国师，地位比楚琰高多了，幸而楚琰教习时比较随意，想到什么教什么，否则真和老国师的看法相悖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榛在一个四方雕花案几上坐得板板正正，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楚琰，让楚琰颇有些压力。
他不打算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讲了巴蜀那个小小狼王崖的传说。
段榛认真听着，不时惊呼一声表达自己的惊奇，这让楚琰颇为受用，看着段榛的目光也渐渐少了些拘谨。
故事讲到了尾声，段榛问道：“师父，猎人看到那只小白狼为什么要把它抓起来卖了啊？小白狼明明那么可爱，也没有像东郭先生的狼一样咬他。”
“陛下要知道，世人以罕见之物为新奇，既然是新奇之物，必然会有更多的人想要拥有。这样一来，拥有这新奇之物的人必然会动心思谋取利益，就像想要用和氏璧来换取秦国十五座城池的赵惠文王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对于这个猎人来说，他想要金银财宝，于是便拿小狼去交换。”
段榛有些迷糊，把毛笔拿在手里转来转去。
楚琰轻叹一声，道：“就是说他想要用小狼去换钱，这样可以让自己家的生活更好些。”果然皇上还是年纪太小了，酸绉绉的词还听不懂。
段榛这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哦”，接着问：“那猎人为什么要需要钱财呢？他只需要有吃的住的不就可以了吗？”
楚琰听了这话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皇上还那么小便要担住这江山，普通人家的孩子谁又会卯时起来上早课呢？
生在帝王家，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皇上可曾听说过晋惠帝‘何不食肉糜’这个故事？”楚琰问。
段榛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脆生生道：“朕听过，是刘先生讲过的，可他没有和朕解释是什么意思，只是让朕自己去悟。”刘先生便是他的文教师傅刘清许，老先生五十多岁，无儿无女，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庙堂，就是整个人酸绉绉的，一股子愤世嫉俗的气息，连先帝都被他骂过。
“那臣来给皇上解释一番。晋惠帝做皇帝的时候有一年闹饥荒，官员说当地百姓没有粮食吃，都在吃草根、啃树皮。这话传到了晋惠帝耳中，他说……”
“他说百姓为什么不吃肉糜粥。”段榛的小脸皱成一团，“原来是这样，刘先生没有和我说清楚。”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楚琰循循善诱。
“嗯，朕明白。百姓生活困苦，既然都没有粮食吃，自然就没有肉吃了。可是猎人有吃的也有住的地方啊，为什么他一定要卖了小狼呢？”
楚琰在他的案几前坐下，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皇上可愿意听一听臣在巴蜀的见闻？”
“好。”
“臣初到蜀郡，当地百姓虽不富裕但也是一片祥和安乐之状。但是一场暴雨打破了这小地方的宁静，洪水、泥石流、滑坡，处处是危险，许多百姓终其一生的积蓄被毁于一旦，这个时候，皇上觉得是有钱好还是没钱好？”楚琰看着段榛的眼睛。
段榛想了一会儿，道：“我不是很明白，这个时候朝廷不是会赈灾吗？总不会不给百姓饭吃吧。”
“是，朝廷是会赈灾，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想要发国难财，他们认为天高皇帝远，于是便抬高粮食的价格、克扣赈灾的钱款，这样的话，百姓又该怎么活呢？”
段榛一下坐直了道：“朕知道了，世人想要钱财，除了贪婪之外，更多的是想要防止意外的发生，因为意外一旦发生，有钱总比没钱要好。”
“对，皇上慎为聪慧。”楚琰欣慰地看着他。
段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师父，巴蜀地区死的人多吗？”
楚琰不忍对一个仅仅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说实话，但他是一国之主，即使听不明白，也要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多，很多。大概一户之中没了一半人丁吧。”
段榛见楚琰神色痛苦，从席子上起身来到楚琰身边，张开小胳膊抱了抱他。
楚琰起初还沉浸在痛苦之中，等察觉到段榛在做什么时浑身僵硬。
“皇、皇上，您怎么了？”
“师父别怕，朕会做个好皇帝的。等朕长大，一定会惩治那些坏人。”段榛很想亲近楚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楚琰，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师父？
他把手臂紧了紧，小时候皇兄难过了，自己就是这样抱着他的。师父和皇兄那样亲近，一定也喜欢。
他把头埋在楚琰怀里，嗅着楚琰温暖的气息——师父身上的味道真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