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和段奕交往过密的官员皆是松了口气，满面感激地看着楚琰。
李衡被段晖摆了一道也没什么反应，径直道：“王爷，康王该如何处置？”
毫无疑问，这才是这些人需要段晖到场的真正原因，涉及到皇家血脉，是他们不能决定也不敢决定的。
段晖坐正身子，冰冷道：“赐毒酒，让他自行了断吧。”
段榛本来在一侧端端正正坐着，听到段晖的决断后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段晖立刻发现了段榛的动作，淡淡看了他一眼。
段榛也看向了段晖，对他露出了一个笑。
段晖便不再看他，转而对鸿胪寺卿道：“突厥可还有朝拜请求？”
鸿胪寺卿回道：“回王爷，接连三次了。”
段晖冷道：“和段奕勾结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过大楚的天子？让驻守的宇文家人继续向北推进。”
礼部尚书出列劝道：“王爷，您养伤的这期间，突厥人上了封折子，上面说明是阿斯那王子意图谋反，这才串通了段奕，靠借给段奕兵力来获得段奕的支持，据说现在已经被废了继承者的资格。”
“废王子？”段晖阴沉道，“大楚的天子差点因为这什么阿斯那被控制，没有直接起兵也是看在了长公主的面子上，孤已经够容忍他们的了！”
礼部尚书仍是道：“先皇毕竟与他们可汗有过百年之约，现在才刚刚过了十几年，若是执意与他们交恶，皇上怕是会在史册上留下受人攻讦之口实。”
段晖这下表情有些松动，半晌后道：“那便不理他们，等什么时候孤气消了再说。”
礼部尚书知道这已经是宸王最大的让步了，应下后没有再继续谏言。
此后段晖将涉及到的几个大臣全部判了重罪，杀的杀诛九族的诛九族，剩下的那些人便交给李衡和六部处理。
段晖将这些人全部遣散，李衡临走的时候特意将楚琰叫到了一旁。
几天下来，很多事已经物是人非，李衡有些局促，面对楚琰依旧澄澈却疏离的神色心中很不是滋味。
“小琰……你昏迷时，我曾去看过你。”
楚琰点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李衡怔怔地看着楚琰，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悲凉道：“休沐的时候，都去茶肆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清平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是楚琰和李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说到底，还是楚琰先违背了他们当初的誓言，和段晖交了好。
“师兄。”眼见师兄落寞的背影越来越远，楚琰终究是没忍心，轻声叫住了他。
李衡听见后脊背瞬间变得僵直，回身惊喜道：“小琰想说什么？”
楚琰直直看着李衡的双眼道：“师父离开了，他让我向你问好。”
李衡闻言后眼眶慢慢红了，半晌狼狈地别开脸，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细碎战栗。
楚琰同样移开了眼，看向远处将要落下的红日。
李衡很快调整了自己，走到楚琰身边迟疑一瞬后拍了拍楚琰的肩，温和道：“小琰，此后师门便剩你我了，答应师兄，好好的。”
楚琰点点头，落日的余晖将楚琰照得暖洋洋的。他依旧没有将目光收回来，露出一个暖心的笑意：“哥对我很好，小琰也会对他很好。师兄放心。”
李衡蓦地轻笑，答：“那就好。”说罢抬脚离开了。
大臣们早已离开，楚琰身后贴上来一个宽阔有力的胸膛，他便坦荡荡将重量放到了那人身上，往后靠着他。
段晖双臂揽着他，嘴角带了些笑意，嘴上却道：“看都不看就往人身上倚，不怕倚错了人？”
楚琰大笑两声，道：“我为什么要怕？该怕的应该是被倚的那个人吧。”
段晖想想还真是这样，便不说话了。
楚琰眯着眼看了会儿天边飞鸟落在夕阳上的黑色剪影，侧头看向段晖道：“我早就闻着味儿了！就跟追踪香似的，百步之外，必定能被我发现！说，你是不是看了好久了？”
段晖捏着楚琰的鼻尖晃了晃，轻笑道：“狗鼻子。”
楚琰一个劲儿乐，半晌后叹道：“我不想和师兄反目成仇。”
段晖：“随你，孤答应你，不动他。”
楚琰转过身嘿嘿一笑，亲了下段晖的嘴角。“说吧，我们到底是怎么得救的？”
段晖看着楚琰皱眉，楚琰立即道：“没事的，我不害怕了。”他在梦魇中反反复复惊恐的，从来就不是战争，而是失去眼前这个人。
段晖只好将事情始末告诉了楚琰。
段奕的私兵其实一直都在枫叶山。
枫叶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的山脉，除却枫叶山主山之外，其他大都地势艰险。山上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山洞，段奕的私兵便是埋伏在那些个大小不一的山洞和密林中，等待这次期待已久的围猎。
被处死的那个文臣当时正是负责搜山的，他暗地里和段奕勾结，瞒天过海将这深山老林中的数万人全部藏匿，这才有了后来段奕突然带着大军倾轧而来。
他们本是打算围猎第一天发动突袭的，谁知道赵青突然拜访了猎场主管，说是要带兵进去。段奕当时就在一门之隔的另一间房内，惊闻宸王亲兵就在山脚，立刻授意主管答应了赵青的要求，于是第一次动乱便在阴差阳错之下完成了。
到二次反叛的时候，段奕将接近四万大军都放在了对抗段晖的亲兵上，提前将段晖的人阻隔在了山脚，带着剩余的人入了山。
他知道皇家护卫在宇文虔的手里必定是个大患，于是将人马分为两队，一队将李衡敲晕后骗走了宇文虔，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队则去截杀段晖一行人。段晖的手下他在李衡发动动乱时已经见过了，自以为胜券在握，便起了折磨他们的想法，没想到正是这一决定，让段奕失去了先机。
先是几个漏网之鱼世家公子哥帮他们战胜了那些畜生，到后来他们低估了段晖他们几人的身手，一直没有将他们拿下。
就在段奕等地不耐烦想要速战速决的时候，本该在北疆的宇文拓突然带领一众老部下风尘仆仆赶到了！
原来宇文拓在北疆调查时碰上了一股突厥人的势力，和他们几经周旋后硬是凭借多年的打仗经验以少胜多将他们赶了回去。
然而当他在安置受到侵扰的百姓时，宇文拓从一个白衣男子口中了解到，突厥人中有一个能御兽的杀手，很早便到了京城。
宇文拓猛然想起大年初一段晖中的那一箭，顾不得考虑这人的话是真是假便马不停蹄赶回了京城，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回到京城后宇文拓便听说秋猎期间丞相谋反，又连夜召集了京郊的旧部下，赶至枫叶山附近时便见漫天火光，段奕的人放火拦住了上山的路，正和段晖的亲兵交手！
宇文拓权衡之后选择了险峻无人看守的后山攀蹬，遇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居然弃皇上不顾赶来救小情人了！宇文拓满身火气没地方发泄，砍人如砍西瓜一般，带着不到五百旧部一刻未到便将这些人全部杀死，没留一个活口。
宇文虔这边还没从他爹从天而降的惊吓中缓过神，又被他爹勒令结束后军法处置。可怜他拖着条伤残胳膊，亲自将段榛从深山的洞穴中找回来后，还挨了一顿军法外加他爹的一顿毒打……
再后来，李衡被面色惨白的宇文虔拍醒，知道当下形势后将清党的兵力全部给了宇文拓，让他带着赶去了段晖受困的地方……
擒贼先擒王，段奕被抓后，山脚的私兵自然不攻自破，至此，所有事情才算是有了了结。
楚琰听后问道：“那突厥人，找到了么？”
“没有，还在通缉。段奕手下说这人是被突厥王子胁迫来的，事情败落后很可能回了突厥，我已经让招贤在江湖上发布了悬赏令。”
楚琰沉默许久，握住了段晖放于他腰侧的手，细细抚摸着上面刚刚脱落血痂新生出来的嫩肉。
“这两天，我怎么没见聂大哥他们？”楚琰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不让它颤抖，然而还是失败了。
“你晕倒后，聂臻因为护着你被叛军刺中小腹，现在还在养伤。招贤被砍伤小腿手臂，身上多处刀伤但是不深，现在已经回了招贤酒肆。小伍……他冲出去求救时，遇到了段奕派去杀宇文虔的精兵，没了一条腿。”
楚琰脑中恍惚一下，有些站立不稳，半晌后道：“还、还活着便好……”
段晖将楚琰抱在怀中，宽慰道：“战场之上伤残死亡是常事，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况且，此后他便不用被影卫的身份拘束，可以成为他自己了。”死亡对自己来说是常事，但对焕曦来说并不是。
楚琰紧紧抱住段晖，突然问道：“那你呢？我晕倒之后，你在干什么？”
正如楚琰所预料到的，段晖的身体一下僵硬起来。
“你晕倒了，我怕叛军伤到你，一直抱着你呢。”
楚琰抬头吻住段晖，舌尖伸进去之后深深纠缠在一起。良久唇分，楚琰认真看着段晖：“哥，我想听实话。”
段晖有些气喘，对上楚琰黝黑的眸子后心中一悸，哑声道：“没能控制住自己，失控了。”
楚琰不能想象失控的段晖会是什么样的，他也不打算去问别人，别人眼中的段晖那都不是真的他，他的哥哥，是能为了自己拼命的。
楚琰抱住段晖的腰，将脸贴上了段晖的心脏，听到那里传来一声声有力的搏动，顿觉心中有了着落。
“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