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一切顺利。”看到日本人的车队缓缓驶进，负责今日安保的布里森上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斯特林领事举办的宴会，有大半的意思都是冲着日本人来的，日本人在前段时间不守规矩的大肆进兵，引起了大英帝国国内很大的不满和不安。虽然现在日本人已经遵守合约暂时停火，但是前段时间又派出了很多宪兵队大肆在各大租界附近搜捕所谓的“虹口公园刺杀案主谋”，整个上海租界被弄得鸡飞狗跳，听说还和法租界那边的卫兵起了一些冲突。美国现在意图不明，德国和意大利在欧洲已经蠢蠢欲动，东亚这边维系着大英帝国重要的资源，此刻日本在东亚的大举兴兵，让英国人很是不安，所以这次斯特林领事这次宴会一方面要和日本人好好沟通一下高层间的利益交换事宜，另一方面也要防止那些暗杀者对日本人的二次刺杀。
这次布里森上校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前几个小时里，英租界突然好几家工厂都起了火，肯定是有人预谋为之，焦头烂额之下他只能把巡捕房的几支巡捕队都派了出去，生怕日本人在英租界出了事情。
现在看到日本人的车队安然无恙地到达，布里森一直绷着的弦才松了一些。整座府邸都已经被他的士兵们牢牢看守，连那个斯特林领事临时起意要请来的中国歌女他都煞有介事地派了得力的手下亨利去贴身盯着，看起来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
这次宴会其他国家的领事和政要也都陆陆续续来齐，和日本人一样，各自带来的卫队都被安置在了府邸外，只留贴身的几个精兵。虽然只是宴请各国政要，也不可能让负责路上安保的各国卫戍士兵们在官邸门口生生地站上一个晚上，布里森上校忙不迭地安排手下将各国卫兵们都安置到府外临时归置好的休息处，让负责接待的几个男仆去端来充足的热饮和食物。
各国负责带队的队长自然也都过来和布里森一一寒暄了一番。布里森刚把热情得过分的美国队长打发走，一转头就看到一名穿着黄色军服，身材魁梧的日本军人。
“布里森上校，我是此次带队的小队长大山勇，我们将军有话让我转达给您。”说话的大山勇英文不算好，不过关键的几个词布里森还是听得很清楚，却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意思。
“你们将军？今天贵国军方来的代表不是今井大佐吗？”布林森上校疑惑道。
“大山君，你先退下吧，让我来和布里森先生单独聊聊吧。”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穿着普通日本士兵军服，略微弯着背的老兵从大山勇身后慢慢走了出来。
“武田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布里森上校大惊失色。作为整个晚宴安保总负责的他在半个月前就把所有可能回来参加宴会的各国贵宾的详细信息研究了好几遍，日本新近传闻要接替上海派遣军总司令的武田山正中将更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人。不过在前几日已经收到了日本方面的回函，明言武田山正身体不适，日本军方将改派今井日上大佐前来赴宴。结果现在这个日本老将军竟然混在日本卫队里，布里森惊讶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摸到了腰际的配枪上。
“别紧张别紧张，布里森先生，这里可是贵国领事的府邸，我们也没有任何对贵国不敬的意思。”武田山正摊开双手，右手夹着一封信，“这件事情我早就和你们领事打过招呼了，他今晚还等着和我亲切会晤呢。这是你们斯特林领事的亲笔信。”
布里森上校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封信，摊开看完内容后脸色就是一变，又仔细看了看末尾的签名和印章，总算是确定这封信确实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写的。
“怎么样？很简单的事情嘛，布里森上校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们。”武田山正微笑。
“这件事可不简单，抱歉我可能还是需要和领事亲自确认一下。”布里森上校转头对身边的副官低语了几句，那个年轻的英国军官很快就跑了出去。
“在确认之前，就劳烦武田将军在这里委屈一会了。”布里森上校笑着说，心里却把这些胆大妄为的日本军人狠狠骂了一通。
“没事，我们还有时间。”武田山正从怀里掏出了个怀表看了一眼，仿佛一切成竹在胸，“一切都麻烦布里森先生了。”
“嗯，你让布里森照信办理吧。”斯特林领事对被派来传话的布里森亲兵吩咐道，“有什么其他的变化随时汇报，眼睛盯紧一些，日本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日本外务省次官重光葵和日本上海派遣军参谋长今井日上到。”门口迎宾的侍者高喊道。
斯特林领事看着门口走进来拄着手杖的重光葵和今井日上，脸上浮起招牌式的微笑迎了上去:“欢迎欢迎，两位大驾光临，重光先生很久不见，听说五月份在日本又恢复了任职，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啊。”
“哈哈，多谢斯特林先生的关心，这次我在上海也只是外务公干，这不正好赶上宴会，过来看看老朋友。”重光葵伸出手和斯特林领事重重握了一下。
“可惜重光先生要回去日本了，我们大英帝国还是比较喜欢和您打交道呀。”斯特林领事笑着说。
“呵呵，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重光葵略带深意地说完，伸手拍了拍身边今井日上的肩膀，“这位想来您是第一次见，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年轻的几个陆军大佐之一，上海派遣军的参谋长今井日上。”
“久仰大名，派遣军那边我们很早就送了邀请函过去，今井先生一直没有给我确定的答复，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呢。”斯特林领事笑着说。
“本来是不敢夺人之美的，不过既然我们的武田将军有事不能来，我就厚着脸皮过来打扰了。”今井日上摘下军帽，微微躬了躬身。
“比起武田将军来，我还是更喜欢和今井先生这样的年轻人打交道的。”斯特林领事笑道。
各国的宾客也已经陆续来齐，宴会大厅里音乐缓缓响起，原本灯火辉煌的灯光暗了下去，只留下墙上的两排壁灯提供着基本的照明。大厅正中搭起的舞台上突然亮起一盏灯，一身火红露肩礼服的海上花出现在台上，醇厚高亢的歌声旋即响起。
正在和斯特林领事谈话的今井日上也被歌声所吸引，转头看见海上花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看起来这个铁面大佐也不是不懂风情的人嘛，珊莎出的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这些日本人还是对亚洲面孔比较有兴趣。”斯特林领事注意到今井日上脸上的笑意，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不由对自己请来海上花这个决定感到很得意。
“怎么，今井先生对这位海上花小姐有兴趣？”斯特林领事举了举杯子。
“斯特林领事和她很熟？”今井日上也举杯抿了一口，笑问。
“早闻其名，这次也是第一次一睹芳容。传闻她嫁人退隐很久了，前一阵才刚刚复出，不过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斯特林领事笑了笑，“要不要我为今井先生引见一下？”
“那就有劳斯特林领事了。”今井日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希望今井先生能够尽兴。”斯特林领事略带深意地说，随后转身给贴身的副官做了个手势。
这时候舞台上的海上花一曲唱罢，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接着，一直待在舞台边上的亨利少校走上台低语了几句，海上花在台上转过头，对着今井日上所在的方向璀璨一笑。
今井日上也微笑着回应了一下，就看到苏丽华在台上款款谢幕。舒缓的音乐随之响起，苏丽华下台后就直接走到了今井日上的身边。
“海上花小姐，这位是日本上海派遣军的参谋长，今井日上大佐。”斯特林领事笑着和这位美丽的中国歌姬握了握手，介绍道。
“初次见面。”苏丽华微微一躬身，随后笑道，“今井先生这么年轻英俊的大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谬赞了，久仰海上花小姐上海五大歌姬之名，今次有缘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首黑夜与白昼演绎得比起百老汇也差不了几分。”今井日上称赞道。
“哦，想不到今井先生也知道这首歌。” 苏丽华眼中一亮，“看起来军人里也不都是不懂风情的人哪。”
“只是附庸风雅而已。”今井日上笑着举杯。
看着两人相谈甚欢，斯特林领事也识趣地转身去招待其他国家的政要们。看起来这个铁面大佐今天的心情很好，加上武田山正事先给的承诺，想来晚宴后两国之间的谈话也会很愉快。
几乎与此同时，斯特林领事府邸主楼的地下室，孙成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看门的两个英国警卫，将两人的尸体拖进门内后，一闪身钻了进去。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这次行动的目的地，一排电闸被安置在电线凌乱的墙壁上，一旁的发电机上还传来隐隐的轰鸣声。
这个供电室的位置和任务开始前铁尺给他的建筑图一模一样。孙成又检查了一遍电路上贴着的示意胶条，确认只要关停了发电机，整座斯特林领事府邸除了几座壁炉以外都会变成漆黑无光，特别是那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
他摸出胸口的怀表，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上面指针一点点向着预订的时间移动。
这个怀表在出发前统一校准过，他只需要在十五分钟后拉下整栋楼的电闸。
因为十五分钟后，苏丽华将会行动，暗杀的目标——今井日上会在瞬间毙命，随后而来的停电则会让所有人陷入恐慌之中，而那时候潜伏进主楼的肖佩伟和龙明会趁着这个机会帮助苏丽华离开主楼，各自撤离。
听着楼上隐隐传来的歌声，孙成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看起来苏丽华在上面的表演已经开始了。
整个行动的每一步都按着计划在顺利进行，十五分钟以后，今井日上就会死。
“十五分钟后，面前这个笑容可掬的日本大佐就会是一个死人。” 苏丽华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暗忖道。
晚宴已经进行到后半，大厅里的自助餐桌被男仆们撤到了两边，舞台上的乐队开始拉出舒缓的舞曲，一对对宾客各自走到了大厅正中空出的舞池里翩翩起舞。
苏丽华优雅地脱下了黑色的蕾丝手套，露出白皙的双手和艳红的指甲。
“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和您共舞一曲。”苏丽华伸出手，调皮地眨了眨眼。
“是我的荣幸。”今井日上哈哈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被女士邀请呢。”
今井日上轻轻握住苏丽华的左手，将其带进舞池。
“看起来海上花小姐似乎不像其他中国人一样，对日本人没有什么偏见呢。”今井日上突然在苏丽华的耳边低声道。
苏丽华心中微紧，脸上笑容依旧：“商女不知亡国恨，今井大佐难道觉得我一个浮萍一样的歌女也有资格来做什么吗？我只想好好活着就好了，民国政府也好，满洲国政府也好，日本政府也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海上花小姐倒是坦诚。”今井日上扶在苏丽华腰畔的手微微用力，“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明白事理，那我们在上海可就会轻松多了。”
苏丽华笑了笑，身子轻盈地随着舞曲打了个转。
一曲舞毕，挂钟的指针也转过了近四分之一个圆圈，苏丽华走出舞池，从边上倒酒的男仆那边要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转身的同时用左手食指指甲不为人察地在酒杯里点了一下。
等到转过身来的时候，她转动酒杯，用沾着唇印的杯沿对着今井日上，声音慵懒而带着一丝诱惑： “相见恨晚，我敬今井大佐一杯。”
今井日上的嘴角上扬，握住了苏丽华握着酒杯的手，将酒杯凑到嘴前。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嗒一声，指向了八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