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井日上带着队伍走进松本屋的时候，整个松本屋早已被埋伏在外面的四个小队团团包围。
松本屋里的客人早已被驱散在大厅里，今井日上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众人，没有多做停留，直接拉开了“雪梅”雅间的木门，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色。
雅间里的木桌翻倒在地，五颜六色的料理和木碟散落了一地，榻榻米上醒目地躺着两具尸体，鲜红的血液在地上洇成刺目的花。
今井日上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眼睛阵阵发黑，那是他的顶头上司，日本上海派遣军总司令武田山正中将。武田山正仰躺在地上，半个身子埋在木桌下，眉心中间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孔，双眸紧闭。
身后士兵一阵枪栓声将今井日上从难以置信的心态中惊醒，他这才注意到雅间的角落还站着一个活人。
这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料理店厨师的制式和服，双手低垂，一脸悲痛地盯着武田山正的尸体。
“把他给我绑起来！”今井日上一眼认出这个年轻的男人是这次行动的目标之一。今井在心中暗自懊恼，没想到计算精准的计划会晚了一步，武田山正这个算无遗策的老狐狸竟已经被刺身亡。
几名日本士兵如狼似虎地一把将这个年轻男人按倒在榻榻米上。
年轻的男人在地上猛挣了一下，抬起赤红的双目紧盯着今井日上，用日语嘶吼道：“你们这些废物我一早就把手里的情报传给了你们，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老师被你们害死了！”他还想再说话，嘴巴就被身边的日本士兵用撕碎的布团给堵上了。
今井日上盯着在地上挣扎的年轻男人，突然眯起双眼，示意手下掏出堵嘴的布团。
“你到底是谁？”今井日上冷冷地问。
“你没有权限知道我的身份。”年轻的男人似乎也已经从愤怒中恢复了过来，冷笑道。
“放开他。”今井日上示意按着年轻男人的日本士兵松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年轻男人的身前，那个乌黑的东西在地上轻轻转了一圈，最后停了下来，是一枚刻着断刀的方戒。
年轻的男人颤抖地伸出双手拾起方戒，在刻着断刀的戒面上缓缓摩挲了很久，然后站起身，对着今井日上敬了一个标准的日本军礼，眼睛扫了一眼四周的其他日本士兵。
今井日上挥手让手下们退出雅间，看着依旧保持敬礼的年轻男人，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
“日野学校第七届毕业生，大陆挺进队潜伏六队，三十九号，向长官汇报。”年轻男人低声说。
“你在中国的身份？”今井日上淡淡问。
“王亚樵下属铁血锄奸团高级社员，龙明。”年轻男人仰起头，双眸冰冷。
五天后，黄浦江边一个小码头。
一个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人走到一艘搁浅在角落的渔船边上。渔船附近几个晒渔网的渔民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继续一边晒网一边打量着周边的情况。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满是盐渍的甲板，船舱门口蹲着一个抽着烟的年轻人，看到中年人连忙将烟按熄在脚边。
中年人举手示意他不要起来，直接敲了敲船舱门，一长二短。
船舱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中年人看着黑洞洞的船舱，没有任何犹豫就走了进去。
漆黑一片的船舱里突然亮起一道光，一盏油灯被捻亮，年轻的沈亚华随着光出现在船舱角落，手里拿着一卷报纸，轻敲着掌心。
中年人将单边眼镜收起，从怀里掏出一副夸张的黑框眼镜擦了擦，然后戴上，变回了那个沉稳的铁尺。
“消息确定了吗？”沈亚华看着铁尺的眼睛。
铁尺从怀里掏出几份报纸，一一摊开到主版面，放在沈亚华面前：“上海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是头版，日本人那边的报纸也避不过去。这次的动静倒是和上次虹口公园刺杀案差不多，日本人在上海连着折了将军，这事情想盖也盖不住。上次白川义则还只是重伤运回去国内才死的，这次这个武田山正直接死在了上海，日本人那边完全气急败坏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群弃子竟然成功了。”沈亚华嘿嘿一笑，接着问道，“剩下的几个人都有消息了吗？”
铁尺原本还略带欣喜的表情微微一滞，迟疑了一下才开口：“负责接应的人几乎都被日本人围剿了，不过当时就考虑过那四个人里面有内鬼，所以派去接应的都是锄奸团外围成员，行动开始后和他们有关联的人员就已经全部断开了联系，所以日本人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说重点，那四个人呢？”沈亚华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
“呃，因为接应的人都出事了，所以四个人现在都不知生死。”铁尺的脸色不太好看。
“查！这次虽然行动成功，但混在四人中的内鬼看起来并没有暴露，按照我给他们的计划，他们最近应该也要和我联系，这四人的动向必须重新掌握在手里。”沈亚华说。
“明白。”铁尺点头。
船舱门口突然传来四声短促的敲门声，船舱里的两人都知道这是紧急情况的暗号，沈亚华立刻熄灭了油灯，铁尺则直接跨上一步挡在了沈亚华面前，掏出手枪指着舱门，喝问道：“什么事？”
“沈爷，是九爷。”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沈亚华还是听出来是自己亲信的声音。
“九爷？”铁尺略带迷茫，不禁脱口道，“不是早就去了香港吗？”
“应该是电话。好了别这么紧张，应该是九爷有了什么新安排。”沈亚华拍了拍铁尺的肩膀，重新捻亮了油灯，开门走了出去。
沈亚华跟着赶来报信的亲信很快就赶到了隐蔽地点附近的一个房间，接起了电话。
“小沈啊，怎么样，最近在上海是不是比较辛苦？”王亚樵的声音在电话的另一头响起。
沈亚华眼眶微热，嘴里却嬉笑着道：“是啊是啊，九爷赶紧把我调到香港，让我也享享清福。听说香港那边比上海还开放，走在路上都有女人贴上来说话。”
“哈哈，你哪儿看来这么夸张的小道消息。”王亚樵哈哈一笑，随后说，“不过我还真想找你要几个人，日本人在香港也在蠢蠢欲动，和英国人狼狈为奸，我们在香港这边人手不足，很多行动开展起来有困难。”
“噢？要谁？要不我让铁尺过去？”沈亚华说。
“你和铁尺还是得留在上海看家，那里毕竟是我们的大本营，执法队没有了铁尺不行。我只要几个杀人的好手就行了。”王亚樵说。
“前阵子因为日本人内奸的事情，我们执法队清洗了很多高级社员，现在没有嫌疑的人大部分都是小组行动的，小组现在被内鬼们搞得支离破碎，单人送过去香港估计起不了太大作用。”沈亚华实话实说。
“噢？你们那边不刚有人杀了武田山正吗？”王亚樵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沈亚华这才明白，武田山正死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香港。搞不好王亚樵现在面前就摊开着一份头版头条的报纸。
“那个肖佩伟现在音信全无，也不清楚是不是他得的手。”沈亚华迟疑了一下，“而且内鬼的嫌疑也还没排除。”
“连日本人的中将都做掉了，还有什么嫌疑，算上虹口公园那一次，肖佩伟可是解决了两个日本人的将军。”王亚樵笑了下，“小沈你也别太疑神疑鬼，现在是非常时期，都是铁血锄奸的同志，清洗得太过分也会让人心寒的。”
“可是……”沈亚华犹豫道。
“没有什么可是了，把成功刺杀武田山正的那个人给我送到香港来，我有大用。”王亚樵斩钉截铁。
“是，九爷。”沈亚华没有再争辩，语气也很诚恳。他清楚虽然他是王亚樵依仗的左臂右膀，但是王亚樵这种杀伐果断的人决定的事，就算是他也不能改变。
“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不是说最近都不要碰面吗？”马老板和肖佩伟依旧坐在电影院的雅间里，银幕上播的还是胡蝶的新片。
“我说马老板，你看报纸的时候，除了娱乐版好歹也看看时事版呀。”肖佩伟抱怨了一句，“武田山正死了这么大的新闻你都没看见吗？”
“所以呢？”马老板淡然地喝了一口咖啡。
“这件事把沈亚华也吓了一跳，他根本就没想到我们能完成这次行动，恐怕他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安排针对我的计划。”肖佩伟从果盘里抓起一枚樱桃，“所以我现在有时间来找你，问问下一步的行动。”
“沈亚华这个人狠辣无情，而且藏得很深，到现在也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我也不太能摸清他的想法。”马老板说。
“嗯？不是个笑面佛一样的胖子吗？我好像见过他的照片，一看就是那种翻脸无情的角色。”肖佩伟疑惑道。
“那应该是个替身而已。”马老板不动神色道，“最直观的证据是，那个人已经在日本人的一次围剿中死了。而给你们下命令的沈亚华，还生龙活虎。”
“唔。”肖佩伟思索了一下，皱眉道，“那搞不好这件事还会有变化，就算这样沈亚华估计都还是会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思，那我可就真是在劫难逃了。”
“你这句话可是有些影射之意？”马老板深深看了肖佩伟一眼，后者嘿嘿一笑，马老板也没有再纠结，说道，“也别太担心，这件事可能还会有转机。”
“嗯？什么转机？”
“铁血锄奸团可不是沈亚华的锄奸团。”
“我明白了，那我接下来怎么做？”
“按原计划，等沈亚华联系你，随机应变。”马老板闭上眼，想起了曾经在湖州的日子，他悠悠道，“搞不好你的机会会来得比我们想象得都快。你这个福将帮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就帮我把我那个很久没见的老大哥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