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是一个不安的身影,穿着一身水蓝靠在墙上看。
一见是昀倾,想扑过来,却又担心什么,停下来斜倾的身子,朝他身后看了看。没人……
星索眼里转危为安,一下子迎了上去:“昀倾,终于回来了,我就说是风吧,我们这里偏僻,很少有人走进迷阵的。”
话刚说完,昀倾身后蹦哒出两个小小的身影:“迷阵?难怪呼我们在里面怎么跑也跑不出!”
星索木的表情就僵住了。
“晚晴,不喜欢小孩子么?”昀倾道。
星索抽回神思,转为一个热切的笑意,蹲下来捏了捏圆一的脸蛋:“怎么会,小孩子才是最可爱的。叫什么名字呀?”
圆一躲开她的玉手,撇过头鼓着腮帮子,没来由的有些不高兴。
一向知书达理的圆二虽没有撇头,却也没接话。
昀倾见她热脸贴了冷屁股,拨了拨俩小家伙的小髻和缓道:“胖的那个叫圆一,瘦的那个叫圆二。”
星索很是好性子的笑着:“饿不饿,先跟姐姐到厨房里找点吃的。”
圆二很有志气的昂头,圆一却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口水,扯了扯圆二的胳膊。星索看在眼里,也拉了下昀倾的衣袖:“公子,你劝劝他俩吧,你看他们浑身如此狼狈,该是好久也没吃东西了。”
昀倾正欲张口,圆二却瞪大眼睛看着星索拉扯昀倾的右手:“你怎么可以拉殿下的手?”
星索瞬时像被烫到似的,迅速收了回来:“不是……我……”
昀倾:“她是晚晴,福引没同你们提过么?”
圆一瞬间忘记了饥饿,死死的盯着星索,视为肉中刺一般:“哼!提起又如何?殿下,你为何要喜欢她,她哪里比得上我姐姐!”
昀倾把手一抬,用水明在他头上轻敲了一记,有些暗笑:“你姐姐如此恨我,又身为异类和我终不两立,这倒叫我怎么喜欢?”
圆一不服气了:“凭什么你们都不喜欢姐姐?就因为姐姐是妖么?是妖又怎么的,众生平等!既然这个凡人都可入殿下的眼,妖为何就入不得!”
过来端茶的莲心听了,立马道:“休得胡言!”
昀倾不与小孩子置气的:“因为,晚晴在我为难之际救了我。仇要报,恩更也要记。”
此言一出,圆二双眼一空,有些喃喃自语:“果真如谦迟所说……你们之间就没有转机了么?”
圆一一听,更是不乐意了,腾地一下跳起站在板凳上,咋咋呼呼地嚷,连殿下这个尊称都省了。
“她救你?她哪门子救得你!是姐姐救的你,殿下全然不知么?”
昀倾嘴角一勾,笑得不甚在意。倒是星索,十指不知不觉的在身后头打成了死结。
圆一鼻涕挥袖一抹更加斗志昂扬:“以前是姐姐持剑来杀你。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魂不守舍的说,因为你杀了她的亲人。可她后来又神神叨叨地说,她如今后悔了。然后她伏在桌上哭,老哭,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又去井里打凉水来敷。”
昀倾握着水明的手,有些不自然的松懈,饶是如此,他的眸子依然淡定有数。
圆一知道症结,更是道:“我在宫主那里看过那张龙鳞了。你是气姐姐那句从未失忆,从未喜欢过你是吧?你以为她一直都在骗你,是个居心叵测的女子是吧?可那只是姐姐是真的失忆了,她会说出那些癫狂的话来,是真的中了狐狸的三针契约,不会有假!”
霎时,昀倾握着水明的手指无所适从的动了动。
圆二回过神来,接了圆一的话去:“其实,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她要救你,姐姐只是问我们要了东皇钟。她是要存心要瞒着所有人,偷偷的救你出来。后来我思索了一番,想来姐姐是觉得救走你,你也下不了界。所以才会找我要了东皇钟,说是要把一个很重要的宝贝放进去。这我也是之后才知道,她一直说的宝贝原来是一个人,原来是你……”
昀倾眸中之光豁然一聚:“无鸟兽虫鸣,日挂东而不落……东皇钟?”
星索浑身一抖。
圆一说:“是了,就是东皇钟。殿下也是真的进去过,否则怎么知道里面无鸟兽虫鸣。”
昀倾眼中的阴郁骤聚。
圆二气急败坏的咂嘴:“还不相信么?姐姐为了救你,强行开启了东皇钟的阵法,受了很重的伤。重阳赶到时,把姐姐救了下来,可他知道是为了救你,就对姐姐又既怜又恨!姐姐本想走,或者死。但他用我们要挟姐姐……姐姐才留了下来……”
星索张皇得打断俩小家伙的话,怒气中带着颤抖:“你们俩小家伙,怎么能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什么东皇钟,什么血丹!简直荒谬!”
她望向昀倾:“公子,莫要轻易听这俩小家伙的话!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还不是帮人不论理,张嘴就血口喷人!”
莲心跟了主子多年,看昀倾神情自然知道大事不妙,上前一步,却又不敢靠近的焦急得喊:“主人?”
昀倾退了一步,脚步有些不稳。他微微低头,身后的束好的青丝垂过了他的脸颊,夹着霜雪逆面而拂,任谁如何张望都看不清他眼底里的神情。
水明在他掌中有些摇摇欲坠,他沉了很久很久才垂着头道了句“你姐姐,伤得有多重?”
星索眼中一暗,大喊:“公子当真不相信我么?”
圆一很是认真回想了下:“不知道,约莫是咳出了不少血。重阳也是奇怪,明明自己医术高明,他自己诊过几遍之后,还要令别的医师来看。不过别的医师都说活不长,被重阳杖死了。”
昀倾松懈的手忽然攥着白缎裹着的水明,滋滋做响。
圆二见他木有狰狞可怕,又有些怯生生的补充:“但重阳还是把姐姐治好了,只是落下了畏寒这个毛病,别人只穿件薄衫,她就要合件披风了。”
星索看着昀倾低垂的发丝,慌到了极点:“说,谁指使你们俩这么陷害我的?是不是祝瑶那个女人!是不是!”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圆一很是得意的昂了下小脑袋,星索越发气急败坏的对着昀倾喊道:“公子,你难道忘么?你说过的,祝瑶从前的纯良之善不过是你看走了眼。她一向深不可测,连你都疏于防范,才会着了她的道!你后悔不已,暗暗发誓如果再遇见这个女人,定是要记得从前的脾性,一刀杀了的,你忘了么?”
昀倾突然眸光一转,犀冷无常的斜视着星索:“我记得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只是我心里想的,你如何会知道?难道你会读心术么?还是说,你也看过那张龙鳞么?”
星索豁然愣住,昀倾的目光之下她不断闪躲。她害怕、她后悔,她恨不得把嘴巴撕烂!怎么能稀里糊涂的说漏了嘴!
“公子……我……我只是感觉你是这么想的。我在公子身边待的够久,你的心思我多多少少……”
昀倾颓然站着,低头看着那株被雪压折了的桃树,声音阴沉如铁:“晚晴,我有话问你。”
星索极其惶恐的缩了一下,僵笑着:“什么事?”
“我问你,你住的地方叫什么?”
“竭心之地。”星索咽下一口不安。
“此地为何无鸟兽,为何无黑夜?”
星索口齿开始打结:“这……这我告诉过公子,那处地形怪异,晚晴亦不知原由。”
昀倾轻笑一记:“好。那晚晴你真的会医术么?真的是那些方子将我医好的么?”
星索一口咬定:“自然是的!都是些正巧对了公子伤病的偏方子,医术晚晴……晚晴也只懂些皮毛。”
圆一小手一戳:“你撒谎!治好殿下,是姐姐耗废了灵力才做到的。她每日将灵力化成血丹,再放进殿下的饭菜里,每日十粒,从不间断!”
昀倾豁然回头:“血丹?”
圆一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懂。明明看见她是把手腕划开,滴好多血在碗里,我看着怪怕的,姐姐却说那是灵力所化,并非鲜血凝结。说是如果用灵力注入你体内,你肯定不会受的。只有将灵力化成丹药,放进你的吃食里,你才不会察觉。”
昀倾眼中一紧,满是血纹,丝丝欲裂,似一卷揉碎的丹青。
星索知大事不妙,踉跄几步走到他跟前,哭得悲天动地:“昀倾,你别听两个小孩子说的,他们懂什么!你想想祝瑶那贱人怎么杀的你?如何折磨的你?怎么可能杀你又救你?救了你,又怀上别人的孩子!你千万别……”
昀倾甩开她纠缠的双手,嘴角擒着自嘲的笑意:“瞒得好啊!瞒得好……”
莲心有些跃跃欲试的伸手阻拦:“主人,怎么了?”
昀倾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太阳穴上青筋跳动,沉着声,握着剑,环顾周围每个人的双眼:“都瞒得好,你们!”
“就连阿瑶也瞒得好……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天下哪来的偏方灵药,能治我这身濒死之体。也是事到如今,我才了然,哪来的什么独僻怪泉,能做出了轻甜微涩的饭菜……”
他径自朝我住过卧房走去,脚步有些不稳:“原都是她的血……都是她的血……原我吃着的喝着的,都是她的血……”
“什么竭心之地,什么竹林被她唤作悔林……原是阿瑶的竭心忏悔之意么……哈哈哈……恨着时不曾仔细想,恨过了也不明白。终于到了今天……”
他笑得很低声,很怅然,像是风吹过一过一把残缺的锈刃,嘶哑幽怨。
莲心眼里心疼着:“主人……要不属下,这就下山去四处打探祝瑶的去向,一有消息,就即刻带回。”
他未理,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上石阶,一遍一遍的唤我的名字。
然而,他再怎么唤我也是听不见的。
也许那时我正挺着大肚子,一瘸一拐的带着腿伤在林子里捡生火的枯木枝。也许那时正支着酸疼的腰杆去拉上半桶淘米蒸饭的井水。
好像我也曾无数次听见昀倾在身后唤我的名字,但我欣欣然带着希望回头时,却除了万里疆雪,再无别的润白之物。
心下遂逐渐坚定,离开他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一丁点的过错。
是的,他再唤多少遍我也听不见,就如雪遥再哭多响,他也不会知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