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片粉红,又越过几层翠绿,终于到了久违的临安城。晌午的阳光洒落在光滑的石阶上,温润地泛着金色的芒晕。
我一路撒欢小跑,左顾右盼,看着城里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酒楼、茶馆、府宅错落有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什么打探风声,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滴溜溜地蹿进了李子巷,在徐字号买了妮子最喜欢的枣泥糕。又小跑着奔到了宽敞的南兴街,那里吃的喝的最多,盘算着天一擦黑便是张灯结彩,混到登云楼的最上层,恰好能看到半个临安的夜景。
咦,街头这么多人围着看什么呢?
山里来得妖怪,好奇心总是要比城里人重。再说,我是妖怪里的花妖,前一百年看见甚稀奇玩意儿也挪不开步,如今长了腿,自然是要跑去看看的。
我提溜两步也凑上前去。好家伙!圈得跟金钟罩似的。我脑门一热险些把不灭扯下来直接变成一团花瓣飞进去。端了端干瘪瘪的肚子,铆足了劲往里挤。事实证明女妖怪的力气还是不应小觑滴,凡间男人的力气也忒小了,轻轻一挤,便潮水般两边退开来,蹭到最里,是轻而易举的事。
抬头一看,榜。
踮脚仰头通读一遍,正是那悬赏黄金百两,来要拿我们的命的榜贴。
我秀拳紧握,跃跃欲试地想把它撕下来,大卸八块,再烧成粉末,浸在水里,冻成冰棍,放在烈日地下大晒三百回合!
银牙磨得正欢,人群不知不觉从周围散开。刚刚还水泄不通,争先恐后,现在却让出一条宽阔的道来。乖乖!我杀气有这么重么?
妮子说,就凭我这脑袋,什么事困惑,想是想不出甚名堂来的。只有使劲瞅,才能瞅出个究竟。
我一向对她,唯命是从,于是我就这么往后可劲一瞅,双眼正对上那西斜余晖的太阳,刺瞎了?
我抬起手来遮光,却渐渐看见光束里踱步而来一个曼妙身影。瞧这气场,我觉得我八成已经瞅出人家让道的原因了。
那光影中的男子着一身镀满银纹金丝的白衫。黑发如墨,用镶玉的银饰高束脑后,风吹而舞,搅碎了这一地的黄昏。
阳光在他左脸太阳穴的地方角度刁钻地射来,盖过他挺直的鼻尖,没过他如羽的墨眉,掠过他似血的唇角。却独独掩不过他那沉稳的眸光。
他的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不,应当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见到他都会自惭形秽。如此精致的五官但却半点不似女人。
宽肩胸阔,身躯修长,什么人间太岁,天降修罗都难以用来形容。
他就这样,一步不快一步不慢朝我走来,两旁的人皆被他势气所震慑纷纷让道。坐在父亲肩头闹嚷的小孩也停止了哭闹,呆呆的看着。仿佛时间也被他踩碎了一般。
而他目不斜视,步伐沉稳。
噗通——噗通——噗通——心都在嗓子眼扑腾得冒烟了,我拼命地咽了口水消消火。
最后一步落定,他走到我的跟前再没有前行的意思。
此刻,我内心是娇羞的,也是狂喜的,是期盼的,也是咆哮的!总而言之是千万只春意兴发的野马在田野上奔腾而去!
他低头轻轻地道:“姑娘,你挡住榜了。”
额?
嘶!我仿佛看见千万只发春的野马嗖嗖的跳进了一处断崖。
看着他淡定的眸子,我一口口水卡在喉咙里,哑声了。
纵使嘴巴张不开,手脚却还是灵便的。我极为迅速的点点头,粗笨的挪开了身子。
他没有多看一眼,越过我上前一步,抬头扫了一眼榜。
这么多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安静得实在过分。连我也沉醉其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口中唾沫顿生?吞吧,四下这么静显得特别不自然,不吞吧,真是憋的难受。
就在纠结的时候,喉咙实在不堪重负的一蠕——“咕咚!”吞了?
好大一声!周围目光齐聚到我身上。就连那白衣男子略意外的转头看我。
“那个……我只是饿了。”我羞得别过脸去,
他转过头,依旧看榜:“我又没问,你无需解释。”
众人中不知谁没忍不住,一哄而笑,我羞愤得举头就朝榜上撞去!
白衣男子单手一推将我脑袋安然送回,再是刷的一声撕下榜单,随意一叠揣进怀里。人群再一次静了,窃窃私语,贴面咬耳。
而我看他的目光顿时从看猎物,变成了看猎人!
他欲回走,人群里却挤出来几个道士,灰袍白冠,满脸写着“挑衅”二字。
我幸灾乐祸的立在他后头咯咯的笑。他目光扫过那几个臭道士,低沉的道了声:“很好笑么?”
额?我嘴角僵住,尴尬的退一大步咬起了手指。
灰袍的道士拂尘一扫:“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师出哪家?我看恁细皮嫩肉的,那妖怪厉害得紧,可要仔细着对付呀。”
白衣男子忒傲娇了,年纪轻轻,却也不承晚辈之理。既没拱手,也没弯腰,直身平目:“本人姓顾,名昀倾,无门无派只是个游山玩水的浪子,叫道长失望了。可失望归失望,生意归生意,这百两黄金可没说会奔着糙皮的去。”
语闭,叫好声起伏不断。一来夸他驳了这细皮嫩肉的话,二来咱他损了对方就是个厚脸皮。
妙人,实在是妙人。
我缩在他拳后头摩擦掌:顾昀倾……顾昀倾,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但却偏偏是要杀我们的人。可惜了呀,这样的一副好皮囊却要腐烂琼岭林间了。
看着众人哄然大笑,几个道士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道士下山嘛,最看中三样东西:酒钱肉钱,还有面子。
酒钱肉钱要抢也就算了,面子还不让搁!的确是难为人家的。
几个道士皱眉凌目,拂尘又是一甩,姿势端得实在漂亮:“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桃妖全是几百年的道行,到时候还是要看真功夫。小公子如此自负,可不要赔掉了小命。如果实在害怕,可后日与我们一道上山,事成之后还可以分你一杯羹。如何?”
“噢,道长们后日上山么?那我需得赶在这之前。鄙人从小就不喜欢和别人在一个钵钵里取食。”
“你!”道士胡子一吹,气急败坏。
顾昀倾说完,衣袂一挽,就欲走人!
这男子仿佛天生就有种气场,明明生得众人欲攀的模样,却偏偏周围有道不可近身的屏障。
众人退却数丈,目光却在他身上咫尺。
但那润白身影终究是不可留住,转眼便消失在闹嚷的街头。徒留下呆然鹤望的人群和几个破口大骂的灰袍子。
人是走了,强大的气场还迟迟不散。
街头唏碎之声仍然连绵不绝,大晚上了几个商贩跟顾客侃侃而谈,刚刚有个雄姿英发的少年如何信誓旦旦,又或是三五成群的少女挑灯而戏那白衣男子如何身姿绝伦。
说来也怪,我心里也像中了魔一般,对这袭白色的身影挥之不去。虽然觉得他就一个人,单打独斗够不成威胁,但看他话里藏刀的使坏劲又让我心里特别不舒服。
不成,他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是比牛鼻子道士厉害许多的。顾昀倾明日上山,我还是彻夜赶路回去告诉大家早做准备吧。
回到琼岭之时,夜已深了。春寒露重,我打了个寒颤,却见妮子倚在枝头,身姿轻盈,却两眼疲惫。
这个时辰,妖怪都应在枝头闭目养神吸收仙气才对。她肿着对桃花眼,朝山路打望,应当是念我得紧。
我心下动容,走到她树下,抱着枝干摇了摇:“妮子,我爱你。”
“啊,呸!”她不屑一顾。
爱的告白尚且不能打动她,那么我只好清清嗓子,准备将我的重大消息重重地震慑她一下了:“死胖子猴,我打探到了,明天会有一个很厉害的男子来抓我们。”
事实证明,妮子是只好战的妖怪,一听这个,立马就不与我置气了:“能有多厉害?”
“他说话挺厉害!”
砰!一团花叶引了颗石子儿砸得我生疼……
“你见过谁用嘴打妖怪的么?!木鱼脑袋!”
“哎呀不骗你,他要是不厉害,能一个人揭了榜去?”我揉揉脑袋。
“如此说来,倒也有趣得紧,这般自信我们是要好好会上一会的,看他抵得住我们几层媚术。你歇着,我这就去告诉桃林的其他妖!”
“嗯。”我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个小糖人往树梢扔上去。
“接着,专门给你捏的,你看像不像你?”
她花叶腾起一卷,便将糖人摄了去,左右细看,终是留下一句:“祝瑶,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