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微微一笑,拂袖而去,带着些偏执,仿佛是要将他百年前失去的东西,尽数找回来一般。
我抱着雪遥一言不语,看着满堂朝臣跟随着重阳,往凌霄河的方向而去。
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是场正面战,我透露不了什么消息。可傻呆在这里,是否还能见到昀倾最后一面呢?
“娘亲,父君什么时候回来?”雪遥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我。
我望着乌泱泱的云海愣了半响,倘若此时还不告诉她,她便很可能永远也不能知道真相了。
“娘亲,你说话呀,父君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我两手覆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很是郑重道:“遥儿,他不是你父君!”
她愣住:“怎么会?”
我发狠的抖抖她的肩膀:“遥儿你记住了!他不是你父君!”
她撇撇嘴,拼命忍住不哭:“那遥儿的爹爹究竟是谁?娘亲为何之前要骗我?”
“娘亲有不得已的苦衷……遥儿你记住,你的爹爹是……”那两个字已托在了唇尖上,却又咬牙收进嘴里。
我害怕。
我害怕这一战昀倾若是败了,若是遥儿知道这些,不小心说了出来,重阳怕是要对她不利。
而昀倾若是胜了,遥儿会找他认亲,他依旧不肯相信,或许也要对遥儿不利。
“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雪遥见我抿口不语,急得哇哇大哭。
我心中顿生一股苦涩,忍不住安慰道:“乖,遥儿的爹爹会在遥儿化成小虬的那天回来的。”
“真的?”雪遥又睁大眼睛,含着泪光煞是无邪。
“真的,可你没化成小虬那天,跟谁也不许说这件事,不然别人会不相信你,就连娘亲也会生气。”
雪遥抱着我,朝我左脸吧唧就是一口:“遥儿不惹娘亲生气。”
我替她穿好衣服:“现在遥儿就在这待着,哪也不许去。知道么?”
“知道。那娘亲去哪?”她很是乖巧的往被窝里一缩。
我心尖上的肉啊,忍不住在蹭了蹭她软糯的小脸:“娘亲去帮遥儿把爹爹找来。”
一听爹爹二字,她便开心。
那欢喜的模样,我不忍再看一眼,随即化成桃花片片,绕过守卫朝凌霄河直奔而去。
昀倾和宫主的兵到了凌霄河之后,便没有再进,他们和重阳的军队在河的两旁对峙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动手。
我化成花瓣伏在河边的枯草地里寻着昀倾的身影。可那一抹白润却始终没有出现,倒是瞧见谦迟守在军队中,轻云弩一直在握在手中,时刻警惕。
而故存若仍是悠闲的河边煮茶,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白色的茶雾,升腾在严肃的军队里。这一煮,煮得整个军队都底气十足。
可在我看来,这故存若不过是故作淡定稳定军心罢了。
他和昀倾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十万,重阳整整比这个数目多了三倍有余。若不是他们靠着河边不走,重阳定是要派兵四面围住的。
以少敌多,最忌被重重围困。
可昀倾和故存若的军队居然敢在这赖着不走了,丝毫不惧重阳从后头包抄。
敌不动,我不动。这时的双方都想让对方先走一步,在河边十万双眼睛瞪三十万双眼睛,还吹了整整一晚上的西北风,估摸着眼角都涩了。
天际终于在这几十万双眼里,翻开了一丝亮光,朝阳带着血一样的颜色从凌霄河的尽头喷薄而出。
银丝秀着龙纹的白靴,从枯草中一尘不染的踏过,立于河岸。
昀倾没有穿盔甲,只是一身素白的薄衣,迎着飞雪翻舞。
他头上覆了一圈半透的白绫堪堪遮住了双眼,想来天界的白天要比人界妖界都要亮上几许,他的眼疾未好全,应是受不住的。
昀倾抚过那丝绸裹好的水明,像是有根硬刺在心尖上划过一般。他无比珍惜的将水明缓缓收回体内,嘴角带着谐谑的弧度:“帝座一直按兵不动,莫不是要等这河水结冰才敢过来么?”
对河岸口,一道金光乍闪,暗紫的衣袂便灵然而现。
后面的士兵给他抬了张金龙缠椅,重阳便坐下,翘起他精致的二郎腿:“不是不敢。我是怕死伤太多,阿瑶又要恼我。”
“可又仔细琢磨了下,倘若这一战能早一日打完,我便是能早一日喝上她斟好的热酒。斟酌一个晚上,我决定还是早点见到她为妙,毕竟家里还有个吵着要父君的毛孩儿呢。”
重阳语罢,昀倾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显然重阳的一番话已达到了他的目的,重阳右手轻轻一挥,喝到:“放箭。”
顿时密密麻麻的箭雨过河而来。战事就在重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一触即发。
昀倾反应颇为迅速,嘴边咒诀默念,两指一并挑水而起,整条河都被他掀了起来,腾起数丈,卷落了不少的射箭。
我以为昀倾的军队人数少,是不敢正面应敌的,谁知他在箭落之后,竟聚气用指朝河里轻轻一点,那河面上便结成一道厚厚的冰。
重阳大惊,却不敢带兵冲过去,生怕昀倾使诈,让冰又瞬时化开。
昀倾早有所料一般,笑了笑:“帝座不是恨不得我死之后快么,怎么铺好了路也不过来?”
重阳倒是不受这激将:“这问题你不该问本座。自己铺好的路,自己怎不过来?莫非是怕那无桓宫主再次叛变,等你入了河心,再从后头杀你个措手不及?你别忘了,还有谁能给本座通风报信,让我去带走阿瑶的?”
昀倾转身,面朝故存若的方向,一言不发。
重阳还不忘补上一句:“本座是三十万的精兵,无桓宫主向来最能识清事态,见机行事不是?”
此时坐于岸边煮茶的宫主,才闻声悠哉悠哉的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细雪:“殿下不信我?”
昀倾顿了半响,坚定道:“信。”
本来这状况,也是不信也得信的。但故存若眼里还是荡漾过一丝难得的波澜:“好,既然帝座不肯过来,那我们兄弟二人只好上门讨教了?”
昀倾微微颔首,便见两人齐齐飞身而起,朝重阳的军队里射去,身后的仙界兵军也随后跟上。
虽说昀倾与故存若的兵力加起来只有重阳的三分之一,但他们毫无预料的正面而上,英勇无匹,倒是打了魔军一个措手不及。
故存若带兵冲向敌方阵营,可因我的魂魄再不需他体魄供给,他的命自然也就不再金贵,没有了重阳的忍让,他不敢大意马虎,剑进一尺,他必退一丈。
故存若的的确确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最惜命的主。
而昀倾则是身不偏倚,轻轻的落定在重阳面前,反手从脊背里一抽,破麟戟便再现于世。
重阳环视周围溃败的魔军,又望了望昀倾手中的破麟戟:“三拳终究不敌四腿,你们既已逞一时威风过了岸来,本座定让你们无命归去!”
白绫裹住了昀倾的双目,却掩不住他平静的容姿,他站在那里,淡定从容的握着长戟道:“我,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我善识口型,哪怕站得再远,我也知道他说的什么。此话一出,我心中顿沉,不管不顾地朝昀倾跑去。
谁知刚跑到半路,突然被一毛茸茸的东西卷起,脚下一空被提上了岸去。
“放开我!”我不停地抓咬那毛茸茸的东西,竟发现是那物是条白花花的狐狸尾巴。
狐狸的声音尖利刺耳:“祝瑶!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在这里毫无用处,只会添乱!”
被她劈头盖脸的一骂,我有些痴愣愣地停下撕咬的动作:“乱?我如今除了重阳,还能乱得了谁的阵脚?狐狸你一向机灵,应当高兴我前来才是。”
狐狸暗呸了我一口:“你这傻子,你可知昀倾知道真相后,一直发了疯的寻你?你应当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的,以前我们可以瞒着他,就是怕他失了理智。”
我皱眉不信:“他来寻我,大抵是要我做人质,让重阳放我师父的。”
嘴巴向来伶俐的狐狸,此时也吞吞吐吐:“这事……这事的确是殿下与宫主商议的,但宫主总是担心殿下不忍心拿你性命来赌,才会叫重阳将你劫走,换来兵符。总之,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殿下活着?”
“愿!”我也不知怎么的,道得竟如此坚决不疑。
狐狸顺了顺我的背:“这就对了,事到如今,你还是匿起来为妙,叫殿下看见了,准得分神,快走吧。”
我点点头,正欲起身,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鼓杀气极强的灵气。
噌的一下,狐狸推手替我挡去,我回头看去——竟是星索!
她立在不远处,面目阴冷而又狰狞,这还哪里似个神仙。
“祝瑶你个贱人,我去殿里找了你一圈,你不在,倒是让你逃过一劫。我琢磨着你许是又来这里演苦情戏了,结果还真叫我猜了个准!你怎么不跑到昀倾身边哭喊上吊啊?”
我冷漠地打量着她:“若是叫昀倾见了你这副模样,他定会失望至极。”
“失望至极?哈哈哈……”
星索张嘴痴笑良久,方才又挥泪诉道:“若不是你,他又何故对我失望?你知道你转身走后,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么?自他知道真相后,我日日都央求他原谅我。然而他只是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来,勒得生疼,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么?”
星索疯疯癫癫的痴笑着:“哈哈哈……他说,每每想到与我共着红衣的样子,就后悔曾经从那睚眦口下救我。他亲口说的……亲口说他后悔救我……意思就是,哪怕我死也不愿认识我!可若不是你,他又怎会知道我是假的晚晴?”
说罢,她翻身朝我一掌挥来,却又被狐狸一尾巴扫开。
星索恶狠狠地道:“你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