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相逢不相识
吾语吾2025-10-16 10:264,267

桂月朝我寄了个幽怨的眼神,我亦可怜兮兮的回了她一眼,演得一副心心相惜,同命相连。

  人间的戏本子我真的看得不算少。可这鬼界戏我却是一出都没听过。但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遂边乘着马车边拿出胭脂给我的戏本子好好的瞧着,搞得一旁的桂月是满脸的惊疑。

  “这么紧张?唱了几百出的戏了也怕忘词?”她问。

  我点头没理。七拐八绕的,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车轱辘再缓缓滚了一圈,停了。

  耳畔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可算是来啦了,公子在偏阁里等着呢!”

  带我们来的男子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胭脂桂月还不快下来。”

  “唉!来了!”桂月一掀帘子,拉着我下了马车。眼前三尺站定的,就是那个蒙面的女子——莲心。她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番,未觉任何异样,垫脚撕了房柱后方的禁妖术道:“跟我来吧。”

  我低头,等她完全转过身后才迈开我那犯病的右腿,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面。

  这腿疼着实不是时候,但极力强装正常的行走下,莲心在前面竟也没从脚步声中听出什么不妥来。

  就这么七拐八绕的穿过廊轩庭榭,到了一处别院。隔着一层白纱帐帘也听得里面靡靡之音,响遏行云。

  我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盖过了落叶婆娑,宁静了天地万物。

  等见到昀倾的替身,我该说些什么呢?既然替身是他操纵的,那我同他替身说,跟同他说是一样的吧?

  哦不一样!至少我可能对着不同的相貌就说不出口!

  噢不不不!怎能奢求这些!我只是来看上一眼的。只是来看上一眼⋯⋯不能再害了他!

  切记不能!

  蒙面女子站在厅外的白纱帐帘之下转过身来嘱咐了一句:“里面就是了,记住,公子面前莫要乱说话。”

  我和桂月齐齐点头,她这才叹了口气,掀开帘子。那白纱帐子就如雾一般轻盈的飘到眼前半遮半掩,叫人心里更加急不可耐却又忐忑不安。随即又飘散在了身后,眼前豁然开阔,我迫不及待地定睛寻觅。

  那一抹熟悉的润白卧在榻上,我举目望向他的五官,轰的一下⋯⋯神思全被抽走了。

  那双熟悉又狭长的双眼微微有些暗淡,广袖下露出半截肌理分明的小臂,举着殇杯一饮而进。光洁如泪的醇酒从他嘴角散漫出来,被坐在他怀里的女子甜笑着舔去。

  昀倾⋯⋯那个拥着美人席地而坐的,真的是昀倾么⋯⋯

  只此一眼,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地,也不知为何而来。

  踉跄一步,堪堪被身旁的桂月扶稳。而紧接着就是心口一阵一阵的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被刀一寸一寸剜下来一般⋯⋯

  难道,这就是莲心所谓的苦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我双眼迷迷糊糊地晃来晃去,周围在眼边嘻嘻乐乐的是成群的莺莺燕燕,叶叶花花。

  一片钗光鬓影,粉气衣香。有女子跪坐而扶手,殷勤备至。有女子捧玉钟而进酒,笑语相亲。

  直到蒙面的莲心走到堂中,昀倾才在榻上侧眼朝我们一看,只此一瞬就觉浑身冰冷,霜冻一般。而那颗剜下来的心又被他捏在掌中,生死由他。

  “公子,这是近日的戏院的新红,桂月、胭.....”

  话还没说完昀倾便打断了:“嗯,唱吧。”随即偏头在桌上寻寻觅觅抓起一杯玉盏仰头而尽,坐在他怀里的女子忙不迭又帮他满上新的。

  显然他的眼睛还未好得全。

  桂月低头半跪:“回公子,我们唱最拿手的《玉娘还恩》的第一十二话《再遇》。”

  榻上,昀倾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们一眼,桂月便朝我点头,示意开始。

  而我却楞楞的站着,满脑子都是他的笑,他的眼,他纯白的中衫,他艳红的衣袂,他嘴边的醇酒,他嘴边的鲜血。

  一袭清冽婉转的唱腔在耳边飘荡:“玉娘~公子历尽千辛,尝遍疾苦只为寻君,只不知君肯否相见~”

  我呆呆的盯着地板,天旋地转,目处成空。

  一时间,四围的女子掩袖笑了我起来:“瞧这出息,还新红呢?紧张成这样!”

  “就是就是......”

  侧耳倾听的昀倾半天没等到我的后一句唱腔,也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

  桂月急了……退了几步又重新碎步而来,衣袖一牵,朝我挤眉瞪眼得大声唱:“玉娘~公子历尽千辛,尝遍疾苦只为寻君,只不知君肯否相见~”

  浑浑噩噩间,我望着昀倾那双颇为好看眼睛,灵魂出窍般唱出戏本子上的台词,只是一开口,上下牙齿就不停打架:“相见不如相⋯⋯恨,相恨不如相⋯⋯不如相⋯⋯”

  “忘。”他等不及,帮我把最后一个字唱了出来。随即周围女子再也忍不住,肆意大笑起来,昀倾亦微微低头笑得春暖花开。

  而我⋯⋯更加寒冷彻骨的站在原地,双手背在后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他捏在手里,一滴滴的落血,一寸寸的箍死。

  昀倾笑了一会,抬起眼来几分玩味看我,嘴角挂着的是极其凉薄的一抹弧度:“你,过来。”

  立马周遭就投来无数敌意的眼光,而我视线里全是他们言笑晏晏的重重叠影,完全感觉不到如芒在背。

  我应了一声,失魂落魄的走过去。到跟前的时,又恍恍惚惚地站定。任由他从上到下的审视:“叫胭什么来着?”

  我低头,不敢正对他那双煦日和风的眸子:“胭脂。”

  “胭脂,唱了这么久的戏,调也错了,词也忘了。为何?”

  “我⋯⋯我第一次见昀公子,慌⋯⋯慌得紧。”

  此话一完,昀倾抿笑一记:“好吧,那你这腿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我所有的掩饰和谎言都能被轻易戳破,从前是,如今也是。我舌头不禁打了个死结:“今日走得急⋯⋯脚下折了⋯⋯”

  昀倾无奈的摇头,抬手间若不经意得支起我的下颚:“原是个胆小又莽撞的女子。我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却等来个跑调的瘸子。”他怀里的女子朝他怀里一扎,笑得花枝乱颤。

  “你说说看,我一刻千金,你该如何补偿?”他问。

  “但⋯⋯但凭公子惩处。”我垂头低语,竭力掩饰着自己颤抖的身子,想承住他戏弄的目光,奈何却不争气地越抖越厉害。

  隔了很久,他像是看够了,弯下身来贴着我耳边温言软语:“那你今晚就在这陪我,好么?”

  瞬时,我从噩梦中骤然乍醒。

  低头正可以看见他白皙的臂膀揽着怀里的美人,而那女子一脸憎恶地横着我。

  瞬时那握在他手中心脏仿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如重鼓一般响彻脑海,将所有的思绪都分崩离析。

  他⋯⋯他如今就这对一个陌生女子都这样,算是什么?算是狐狸曾经提点过我的:龙性本色么?

  那我傻呆呆的来寻他又算是什么,天底下最自作多情的笑话么?

  然而我不能拒绝他⋯⋯我不能暴露自己是谁,如果心没有了,自尊尚可保住的话,我会给自己留下的。

  我不是祝瑶⋯⋯我不是⋯⋯

  他是主我是奴。他是高高在上,玉树临风,我是奴颜婢膝,戏子下流。

  于是,我很合乎我身份的说了声:“好。”

  他笑了,突然掀开怀里的美人,腾地站起来。刚起身,微醉的步伐有些踉跄的撒了手里的醇酒。

  他索性把最后一点仰头喝尽,再抛了杯子朝我步履微乱的走来,到跟前时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多么温暖又熟悉的怀抱,像是又回到了琼岭,他怜惜的抱着我穿过那无边的雪地。而我撑着纸伞嘻嘻咯咯地把雪抖进他的脖颈。

  只是此刻的拥抱带着几分过重的力道,再不负往昔的温柔。

  昀倾就这样在美女如芸的挽留中抱着我走了。他眼睛不是太好,十分畏光。路过转廊被月光射到时,还会有些微微皱眉。

  直到越走越静,静得好像能听见星星眨眼的声音,他右脚一踢踹开了房门,恍惚几步将我扔到了床上,然后就一把压了上来,靠在我耳边重重喘气。

  “胭脂是吧?”

  “嗯。”紧张得快要窒息。

  “胭脂,我也许明天就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现在你还愿意么?”他在耳边说话痒痒的,轻纱帐子随着窗户里透进来的夜风翻飞在他背后,显得此刻的场景极为动人。

  “公子⋯⋯公子是说⋯⋯此刻后悔还来得及?”紧张得没说几个字就得咽下口水。

  “愿意么?”他无光的眼睛如笼着一层夜色,显得有些黯然销魂。

  愿意?我和他共躺在一张床上,自是求之不得。可他呢?他心里是和一个叫祝瑶的人躺在床上么?

  我良久不语。茫茫然躺在床上,直至他呼吸越来越重,突然感觉有片湿软吻着我的脖子。我浑身立马僵得跟木头一样,他抬眼望着我笑了一记,笑得是那么蛊惑人心,接着又再一次埋得更深更深⋯⋯

  “胭脂⋯⋯”他喘着粗气叫我的名字。

  “嗯?”我呼吸也有些不稳。

  “你身上好冷⋯⋯”

  我抓着轻纱帐帘说道:“是么?我⋯⋯我只是有些紧张⋯⋯”

  他扯着唇角笑得绚烁灿烂。

  而后纱帐里发生的一切,我想放在天界应该是双修,放在人间应该是鱼水之欢吧。

  等两个人呼吸都慢慢平稳了,我木楞楞的盯着房梁觉得这一切都似梦一场。

  酒劲过了,他平躺在床上,不再看我,许久后不带一丝温度的问我:“胭脂,你愿意签一份死契留下来么?”

  留下来做什么?天天给他唱曲儿么?还是天天看别人跟他唱曲儿?

  我摇头。

  他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也不强求你。我这便要回去,趁着月色不浓,看会夜书。”

  说罢,轻松的翻了个身坐起来起来,随意合上件中衣就下了床。

  浑身带着无尽的疲乏颓然一松⋯⋯就如一个破碎不堪的布娃娃被扔在地上一般,静静地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慢慢远去。推开房门时,那不知何时侯在门外的蒙面女子莲步跟去。

  昀倾边走边留了句:“一切照老规矩。不过别喂她孟婆汤。”

  “主子不怕她以后出去泄露了你的真⋯⋯”

  蒙面女子话未语完,昀倾摆手道:“小丫头一个,不会有人注意。她身子虚寒,腿有伤疾,饮下此汤,太煞身体。”

  那蒙面女子微微点头道:“是。”

  突然她又猛然想起个什么,犹豫着,却没说出口。

  但见她嘴唇翕动半天,终于是非说不可:“但主子,祝⋯⋯祝⋯⋯那女子的水明你当真不要回来么?或许还能补上你那碎裂的心口⋯⋯”

  他头也未转,步也未停的朝池上的小桥走去,边走边无限惬意的笑吟:“从此无心爱良夜,任她明月下西楼!莲心,从今往后,别在提她⋯⋯”

  我躺在床上,眼里的事物开始慢慢模糊,只觉乾坤斗转,月隐星斜。像还是个飘零的浮萍坠入了巨大的漩涡,被旋转着吸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巨口。

  原来蒙面女子便是莲心。

  如今,总是是明白了莲心曾经的一番话。她以前说:恩已报完,两不相欠,就是让我带着最美好的臆想离开吧。

  这即是她所谓的报恩,谁知道,我又傻乎乎的回来,亲手戳破了这妙不可说的慌言。

  目光呆滞的看着莲心走了进来,在桌上倒水,又去了丹药化在里面。她用汤匙拌匀,递到床前:“胭脂,能起来么?不能起身我喂你便是。”

  我罔若未闻。

  莲心左手把汤匙抵到我唇边,右手从胸前的衣襟处掏出一张纸来:“喝了吧,喝了卖身契就还给你,另赠盘缠,你从今往后就自由了。”

  说罢就用汤匙喂撬开我的唇齿,而我一闻几乎就要作呕,一大股避子丹的味道!

  “我不要喝!你拿走!我不要喝!”我把手一甩,声嘶力竭的吼,如疯了一般,只是因为无力而显得有些嘶哑。

  莲心没了耐性:“像你这样和公子过了一夜便想留下来的比比皆是。今天你看到的那些女子不都是这样么?”

  “你想像她们一样,也好办得很,喝了这避子汤,签一份死契,公子也有的是闲钱来养你。可是,你永远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乐子,且永生不能跨出这座宅子,你明白么?”

  从她话语里,我知道这避子汤是非喝不可。

  我一副想开了的样子,没有去接汤匙而是直接夺过碗来一饮而进,再把碗翻过底来让她看看我是一滴不漏。

  然而我只是装装样子,药全被我撒在地上掩起来了。

  她满意的把卖身契塞到我手中,搀着去我去取盘缠,而我转头看着那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避子汤药,撒在床前的一片石砖之上,迎着一阵夜风幽怨,是如此清寒皎洁。

继续阅读: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阳的威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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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劫:养花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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