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金黄的大柱子耀眼夺目。高高的柱子上绑着个个血肉模糊的男人。
垠土源源不断的吸食着他的内力,变得越发通透明丽。而昀倾上衣已被剥去,浓墨的发丝散乱的披着,盖过了整张脸庞。
只有那带血的唇角,半遮半掩下分明依旧。没有痛苦,没有波澜。只是每抽打一下,他的唇角会微微一抬,艰难的换上口气。
整个人瘦了一圈,青筋嶙峋,血脉暴突。
心痛夹杂着饥饿的感觉,十分的糟糕。
他怎么能这样被人欺负呢!还是被一个魔界的小兵欺负!我心里恨着:过不了多久!我定要你活得自由!
“住手。”我喝道。
鞭子骤地停了,可昀倾却仍未抬头看我一眼,如个死人一般。
那个持鞭的看守连忙谄媚道:“祝姑娘,帝座交代过,这白龙要活久一点才解姑娘的气。这不,他整日整日的不吃东西,帝座就让我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心里抽搐着,依然面带微笑的点点头:“嗯。吃的呢?”
“在外头的地上。”
“端进来,我亲自喂他。”
那看守为难了:“小的,小的怕脏了姑娘的手。”
“无妨。”
“是……是。”
很快,他躬着身子把吃食端了进来。一个缺口的脏碗,里面不知是盛的什么东西,粘糊糊的,似是野草合着面粉随意煮了一锅。
心,俨然疼到了极点。他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却连糟糠都吃不上……
我端起碗,用勺子盛了一小口,拨开了他凌乱的头发。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双眸子淡然无光。
勺子抵到他唇边,我温言细语:“吃一口吧。”
他像死了一般。
看守的侍卫猛的一鞭子向他抽过来:“没听见么?让你吃东西!”
我一把接住鞭子,啪的一声,手腕上留下一道血迹,看守慌得赶紧收手,连连认错:“伤到姑娘没有,小的鲁莽,小的罪过……”
而昀倾,仍旧毫无反应……
没有关系的祝瑶,恨你那是必然。我打起精神,重新盛了一勺抵在他唇边:“吃吧,有的吃才有的活,有的活才有的恨。”
死寂依旧。
“真的不吃么?好……本姑娘有的是办法让你咽下去。”
我说罢,推门一把把星索拉了进来,抓着她头发往地上一扔。星索吃痛大叫一声,我随即捻了片花叶变作小刀,抵在星索的喉咙上:“你确定真的不吃一口?”
意料之中,他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淡然无神的眼中望着星索,无泪无光:“你究竟想怎样?!”
星索呜呜地低泣着,看着满身是伤的昀倾,忍不住往前爬了两步,我一把将她扯回来。掩术一施,就在她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完美逼真的口子。
掩术,我才是专攻。昀倾断然看不出来。
“呜呜……昀倾。”星索很是配合的哭泣,又或是她真的怕了我。
昀倾的眸子还是灰暗着,说话也冷冰冰的:“不准碰她。”
不带任何情感,却超越了任何威胁。
我勉强镇定的道:“呵……殿下,如今你没有资格提要求。想让她多活一天,你就得自己多活一天。如果有一日我发现你死了……那我留着你的妹妹,也解不了多少气!”
他眼睛从来都没移开过星索哭泣的脸庞,尽管是同我说话,却也未看过我一眼:“就这么恨我?那姑娘不如拿刀一点点把我的血肉都剜下来,这样总算两清吧。”
我心里骤然空了一记。姑娘?两清?
情绪没来由的控制不了:“不够!我就是要你永生永世的困在这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活着!你若是不愿意,可以早告诉我,我现在就杀了她!”
说罢,手头小刀正欲动作,他忽然就这么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冷声道:“饭。”
“嗯?”木了一刻,才晓得他妥协了。不是为我,是为了小索儿。
心里酸楚和高兴交织着,也好也好……无论是为了什么,总之是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我端起一团都不知算不算饭的东西,喂到了他嘴边。
他就这么一张嘴,一缕暗红的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我刚想替他擦,他却连血带饭,大口咽了下去。
一口接一口,很快就见了底。而星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欣慰的点点头:“很好。每顿饭我都会亲自看着你吃,这顿就到此为止吧。”
那侍卫听到这里,奴颜婢膝的说:“那这白龙还要不要鞭笞的?”
心又揪作一团,我看了一眼丑陋的侍卫,又转头看了一眼双眼含光的星索。
半响,我云淡风轻的吐出几个字:“要的。不然喂他饭做什么?”
随即转门出去,牢房里又传来阵阵闷哼之声,响彻我的脑海。
夜深了。
重阳拖着长长的衣摆,缓缓落在了天牢门口。一大堆侍卫从内而出跪了下来。
像一堆密密麻麻的蝙蝠朝拜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哪个负责看守白龙的?”
一个侍卫惶惶不安的低头:“属下钟离,负责看守。”
重阳点头,朝他踱步而来:“阿瑶来看过了?
“是!祝姑娘傍晚来看过了!”
“都说了些什么?”重阳的眼里幽幽不可窥视。
那看守迟疑着,生怕说错一句:“祝姑娘……祝姑娘比属下想象中的还要狠绝……她利用星索威胁白龙吃了东西。属下最后问她还要不要行鞭笞之刑……”
“她如何答的?”
“姑娘说,要,不然喂他吃饭做什么。”
重阳深邃的双眼一眯,嘴角微微弯着:“是么?这丫头竟然会如此痛恨一个人?”说罢转身对着云海里的苍松,寄了一眼。
断手的勤卫,空袖子被夜风吹得很飘渺,对着重阳道:“容属下直言,属下不懂帝座在焦虑什么,这样难道不好么?”
重阳好整以暇地侧头看着勤卫,勤卫赶忙低下头去,不安的听着他到:“怕只怕她,恨极必反。”
勤卫摩挲着盔甲:“帝座何不直接告诉她你们从前的事情。”
重阳只是摇头:“不急。反正她是想不起来了,如今告诉她,不过是给她点牵绊。而本座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探望昀倾二十又九日,除了那天威胁他的时候说过几句话,我们每次就如木头般,一个喂食,一个接受。
可这都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勺子递到他面前,他都恍惚了半天才能看见。
看来吃饭……只是亡羊补牢罢了,尤其是那没有半点营养可言的野菜浆糊……
其实从第一天探望昀倾开始,我就在房间里藏了各种医书。后来觉得藏在自己的屋子里颇不妥当,便直接搬去了小碧根的房里看。
起初,俩小家伙对我还心有余悸,有些害怕。可过了几日,见我如初如常,倒也待我和从前一样。
对,和从前一样很烦。
“姐姐,殿下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杀殿下?是因为之前他禁足你么?”圆一鼓足了好大勇气问道。
“不是……因为他杀了我一个朋友。”我垂头翻过一页书。
这个小古怪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姐姐不会如此狠心的。”
“姐姐……你真的是妖么?”圆二很专业的开始用他的小鼻头在我身上嗅来嗅去。
“是。”
“是不是妖怪都有股香气?很淡很淡的那种!”他依然不懈努力的嗅着。
“是……噢,不是!”
“妖怪都很喜欢看书么?你每日每夜的看,是为了什么?”圆一很不喜欢我在看书的时候占了他吃饭的方桌。
“不是,我以前就很喜欢看书的。”
圆一更纳闷道:“从前,你也是妖怪。”
“好吧,我说不过你们……”呼啦,我把书翻过一页:喃喃自语:“土克水,水生木……木却又能克土……有了!有了!”我兴奋的叫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圆一嘟囔着。
我欣喜地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子:“你看呀,姐姐有样宝贝是属水的,被个属木的桩子镇住了。而木克土,姐姐只要找到件纯木的宝贝,便可一物降一物。再加上姐姐的宝贝是属水的,水又生木,能让木的属性更加强大,让克制更为厉害。你说妙不妙?”
两个小鬼耷拉着耳朵,显然不知道我为何如此兴奋。罢了……
“可是……我上哪去寻这么件属木的宝贝……”我又开始自顾自语。
“姐姐,你不就是属木的么?”圆二眨巴了他的大眼睛道。
醍醐灌顶!对呀!我不就是属木的么?而且……我的灵力还可以疗伤!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可是我不可能在重阳的眼线下给昀倾灵力……这该怎么办?
对了!不能输灵力,那我把血混在饭菜里喂他总该行吧?
荣融可以用血恢复垠土,我为什么不可以用血克制它呢!虽然,我的血对自己没有疗伤效果,但对别人可指不定有效。
我从身上取了两片花叶,变作锋利的刀刃,随手一划,血便滴答滴答的落入杯中。
两个小鬼看了,吓得不行。可是又不能出声。毕竟,他们俩并不信任这里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圆一只有些磕碜的说:“姐姐……你,你那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牺牲……”
我把看整整一杯的血水,满意地用白绢往手上随意一盖道:“别怕,是个掩术。这只是灵力罢了,不是血。你们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圆一很好糊弄,圆二却将信将疑的说:“什么忙?”
“姐姐不好去以前秋实的药房。你们帮姐姐把这个端到药炉里,合着姜片炼。炼成粒了就给姐姐送来。”
“不会是什么杀头的大罪吧……”圆一哭丧着脸。
“不会!我再用个掩术把这东西变成沙子,没人看得出来。而且,那药房战后就废了,要是有人问,你就让他来找你姐!你姐包藏一切后果!”
圆一圆二,这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端着已经变作流沙的血水,往药房去了。只是两人交头接耳的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望了望手上的伤口。心里估算着日子:一个月……我应当能撑得过一个月。
一个月他身子就应该能好上许多,一个月也足够我上下打点,找到让他逃出去的法子。
而故存若,必定是要试探试探的。他当日拦住狐狸,不让昀倾即刻就死的那一幕我看在眼里。
还有他抢过辜郉鞍时的那种眼神也历历在目。
如果猜的没有错,他应该也不希望无辜死伤,也不希望昀倾死。他唯一记恨的,就只有天帝而已。
而如果有还对昀倾有着一丝怜悯,我想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再不然……再不然他不是喜欢我么?如果我求他,他会不会心软答应……
片刻也耽误不得,回房里抓起龙鳞,悄无声息地往无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