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也正准备抬杯来喝,突然那魔界少将竟两颊潮红,随即眉头紧皱,面容扭曲。
“砰”,少将手中的杯盏落在地上,他双手掐着脖子望着宫主的方向,不可置信的瞪着,一个字都没能说得出来便倒了下去,连医司都没来得及传进来,便白眼一翻,落了气。
重阳捏着杯盏,转头过来直视宫主。故存若向来波澜不惊的面瘫脸上,方才显露半点危色:“帝座,这……”
饶是他平时有多会随机应变,可这酒是他带来敬帝座的。少将喝的便是重阳匀出来的半盏,不是他,又会是谁?
不待重阳开口,当即就有侍卫拔剑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又有臣子赶紧起身,护在重阳身前道:“好你个宫主!帝座对你这仙界之人,从不嫌你的身份,还赐予你无尚权名,谁知滋生了你的狼子野心!”
狐狸急了:“不是我们,真的不是……”
“不是你们?”重阳捏着那酒杯转了转:“宫主带的酒,崇木倒的酒,本座分的酒,不是你们,难道能是本座?”
此话一出,全场讳莫若深的静了静。故存若的那些势力在此时都禁声做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若这是重阳故意所为,那他便是有备而来,谁知道这紧锁的大门外暗隐着多少杀手和士兵?谁敢开口,就等同于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倘若不吱声,大不了就是宫主死了,树倒猢狲散。重阳并不会在这个用人的节骨眼杀了他们,令内乱扩大。
遂在沉默半响以后,突然几个臣子交换了眼神,齐齐站了出来对侍卫道:“你们还杵在这干什么?还等着这些人谋害帝座么?”
重阳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一副置身事外,公道自在人心的样子。
侍卫立刻拔剑上前,将白刃搁在三人的脖子上:“宫主,还是束手就擒把。”
故存若看了看狐狸,无奈的摇摇头:“帝座,无论在下说什么,您都不愿意听了么?”
重阳闭着眼,仿佛很享受现在时光:“不是不愿听,而是没有听的必要。本座懂得有恩必报,却也明白小人必防。方才若不是本座无心分了一杯与少将,现在中毒的便是本座了罢。虽然本座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你借机起兵篡位,那这地界岂不易主?”
重阳这话,根本不给宫主辩驳的机会。我欲替他们说话,却也了无说辞。
重阳冷声道:“杀了吧,以除后患。”
此话一出,三人脖子上架好的刀便往前一送!可还未递进皮肉之内,就尽数烧成橘红的融铁,滴落在地。
众人大惊,眼见着后头的崇木撩开他巨大的黑色斗篷,露出一张烧烧的脸来,森然可怕。
他踱步出来,连故存若和狐狸都有些惊异的看着他。遭此异动,大殿上方突然落下几十个黑影,待他们站稳,才看见都是重阳的隐卫。
的确,今日重阳是有备而来,那杯中之毒,恐怕也是他自己做的手脚。
崇木沙哑的声音,如碳火在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响:“重阳,酒里的毒是我下的,与他人无关。”
重阳轻笑:“不是你主子下令,你有胆子私自做主?”
谁知崇木也笑了起来,笑得比重阳还大声,猖獗!
他环身扫视了这大殿里的每一个人,笑声暗哑消沉,令重阳也不禁侧身一瞥。
“哈哈哈哈……故存若?我的主子?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崇木说罢,狐狸眼咕噜一转,自然明白他是舍身要他们活命的,遂兰花指一翘接了话茬:“好呀崇木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对帝座下毒,枉带我们对你那么好了!你说,你究竟是谁,又是受何人指使?”
目中无人的崇木竟止了笑声,看了狐狸一眼。这一眼,似深情款款,却又转瞬即逝。
他注视着狐狸道:“你问我是谁?我崇木二字,取的融荣二字的一半。融的一半是‘虫’,荣的一半则是‘木’。我五行属火,的确不能被别的外物烧伤。当然,我自己的火除外!”
听到这里,狐狸踉跄一退,重阳也意外的摆正身子,收紧着目光。倒是宫主,默然伫立。
崇木笑道:“当天界不复之日,当心爱的人离我之时,我想,我便不再是完整的我了。皮肉留着无用,不如毁而潜伏。”
“我千辛万苦潜伏在宫主身侧,望他有朝一日能记得自己曾是个仙人,能心生反意。可事到如今,殿下的军队徘徊在外,正是策反良机!谁知他对你这衷心却未曾变过,我忍无可忍,便谋划了今日之事!”
说罢,他突然手心生火,一下朝重阳射去!重阳闪身避过,同时几十隐卫以及所有士兵都齐齐朝他摄去。
我在这纷乱的场面中,脑子一片空白的。
他就是融荣么?怪不得要盗了大内原丹予我,又要驱我下界。因为他知道这天界必有一场恶战,不愿我再牵连其中罢。
而我却没有猜到这些,只一心想着,那样丑恶的面容,怎可能是眼若桃花,风流无匹的融大将军!
我看不见他们是如何过的招,只晃眼到无数的火星子在大殿里飘飞。多少暗器和刀剑划过融荣的身躯。他却未曾呼痛,倒下。即使浑身是血,也依然在杀。
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样子,整个人拢在一个黑色斗篷里,两眼精光,放荡不羁。
他的每一个笑意都真切动人,如痴如狂。
他的每一个举止都撩人心弦,恣意畅快。
他的确是融荣,是那个永远冲在最前头的融大将军。
他一个人徒手杀了八十来个,筋疲力尽之时,故存若点地而起,一个气决扣在手心。
故存若没有皱一点眉头,没有一丝犹豫,嘭的一声,贯穿了他左心的位置。
“啊……”这一声,是狐狸叫出来的。她蒙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只双眼睁得很大的看着融荣重重摔倒在地。
融荣躺在那里,浑身都是伤口,气数已尽。他全身都在痉挛,却费力的用手在胸口掏出掏。
他在找什么?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从衣间扯出一个秀囊来。
那囊是曾被我兔子身的样子挠坏了的那只,却又被极其蹩脚的针线手法逢得歪歪扭扭,与狐狸精湛的绣工格格不入,甚至还能看出有半截火凤凰的尾羽还落在外头。
他握着那个秀囊,面容可怕,嘴角的弧度却很美,很美。他微笑着道:“死了也好,起码有些东西,再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抢走了。”
说完,他自己骤然发力,浑身都烧了起来,连着那秀囊一同烧了起来。
众人用水来扑,去外头取雪来掩,都丝毫减弱不了火势,最后只能站得远远的,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烧成了灰烬。
我无力的坐了下来,仓惶中看见故存若去扶狐狸的手,狐狸却没有微不着迹的撇开。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哭,但我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的悔恨已然化成了涓流,想把那最后的灰烬冲刷的如雪一般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