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从前了，他真真切切的站在我眼前，身旁携着重新爱上的女子，视我仇人一般。
我怎么能放下最后一点赖以直身的自尊，说服自己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用尽手段，化为戏子，只取他一夜之欢。
他会接受这个孩子么？或者只是更加厌恶？
我心虚不宁，他挑眉冷待。
面对昀倾即将失去的耐性，我只能不断重复之前所说，妄求他妥协：“我我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但凡我能有别的出路，万不会再来扰你生活，你相信我！”
第一次听我如此恳求，他举目过来，好生看着我，来回踱步。
尽管隔着十丈之远，依然能从他眼中窥见他的灵魂从身体里跃然而起，执一把利剑与我对峙开来：“要我相信你？如何信？我心心念念你平安无事时，你却一剑杀了我。我一心求死之时，你却连个痛快也不舍得给。”
“你每一个憎恨的眼神，每一个大仇得报的笑意，我都刻骨铭心，你说说看，换做是你，你还会信她么？”
这下，四围豁然静了。阁中的每一个佣人都用无比畏惧的神情看着我。
婊子……荣升成了毒妇！
我无从辩驳，因为他说的句句属实。的确，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接受。可心里另一股不同于求生本能的莫名情绪骤涌而上：“那她呢？她是什么人，值得你以身相许？”
昀倾微微一笑，回身轻手将她一挽：“噢，忘了给你介绍。她叫晚晴，是在我走投无路之时，予我重生之人。”
我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呵，你是说是她在你逃离困锁之后，日日照顾你，为你疗伤么？”
“是。”他答的坚决无比。
我顿了一会儿，举目望了望窗外被云雾遮蔽的星星，忽然开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笑什么！”昀倾问。
“晚晴……哈哈哈，晚晴……哈哈哈，居然叫晚晴？哈哈哈，救你的那个姑娘没告诉过你，她没有名姓么？”
豁然，他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女子：“自然是没有名姓的，晚晴是我给她取的名字，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昀倾再次看向我时，那女子眼底里透露出一丝慌乱，但随即被她深压那副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不露声色。
我定定的看着昀倾：“若是我说，我就是那个女子你信么？”
此话说罢，他眸子里即刻春风散尽，涌上来一团又一团的迷雾。他身旁的女子倒装出一副正主的模样，不慌着解释，也不恼怒着急，只低头乖巧的沉默着。
半响昀倾都不说话，我苦笑一声：“也是，你自然是不会再相信我的。就算我告诉你，是我们一起修砌的篱笆小院，我们住过的方从无鸟兽虫鸣，我们……”
正说的得酣畅，他身边的女子骤然接过话去：“我们的篱笆小院是用竹子围的，昀倾的眼睛是在走的那天才刚刚有点起色，他以前味觉全失却从未告诉过我。他离开时，曾许诺我，若我有朝一日无处可去，他便可照顾于我。姑娘，你以为你知道得很多就可以扮作我么？”
“你……”这真是贼喊捉贼，叫我无话可说。
晚晴言笑晏晏，一副无愧天地的表情：“姑娘扮作我，却到底不是我。我清楚所有和公子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甚至哪一天做了哪样菜我都记得。你呢？你都记得么？”
我哑然……每一道都记得？我自己都不可能记得。
“所以，你还不知趣点走么？”昀倾眼底又恢复了坚定。
我的不甘，后悔，自责，妒忌在心中酿成一团火焰。狠狠地看着他身旁的女子，竟没有哪一分温度肯舍得离开……
盯得久了，约莫是动了胎气，突然隐约的觉得肚子里有些刺痛，不自觉弯腰用手轻力按住。
昀倾看过我手上的动作，似乎流露出几分怀疑和关切，但这细微的神情，伴随着烛火晃影一闪而过，放佛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事到如今，我只有孤注一掷，为了孩子我也要破釜沉舟。他什么都不会相信对吧，但如果我重新拿出以前歹毒对他的样子他是否能重新相信了呢？
对不起昀倾，如今，我只能这样了，我也是不想这样的⋯⋯从来都不想⋯⋯
我用手覆着肚子，又硬撑着对上他的目光，眼底里神情一换，变作没有半分怯退的要挟：“走？我如今打定主意是要留下来的，如果你实在不肯收留，我踏出这门就告诉那个天底下唯一打败过你的人，你信不信！”
他眼神与我对峙着，眸光微雾，却更加犀冷无比：“那今朝就杀了你呢？”
猛的肚腹里一阵绞痛，令我指尖都在颤抖。这小孩莫不过三个月而已，就懂得听话了？我覆着肚子，咬牙坚持着眼里的狠绝：“那你便动手呀！反正左右都是死！”
语过，突然异风骤起！他人影一闪就到了我跟前，两指一并放在了我的喉上，他眼底里犹如寒星陨追，逝不可及：“你以为我不敢么？”
两行清泪从我眼里流了出来，我突然想起死去的寻昳……呵，我以为我对于昀倾来说，是独一无二，最为特别的。
可今朝看来，我与寻昳如此相像。
走到这一步，我真想知道他会不会下手，我和寻昳和别的女子，是否都相差无几？
我微笑着，上前半步，他眼中一惊，手也随着退后几寸。
“人都走光了，为何还不动手呢？”我痴痴的问。
他眼底里霎时全是恼怒，忽觉他丹田聚力，一股寒气缓缓凝上指尖。
我冷笑道：“桃花烂贱好养，能至她于死地的办法并不多。要么让她枯竭而死，要么直接碾成粉末。万不要像上次一样，冻住了又任我化开。干脆一点，冻住后直接打得灰飞烟灭好了。”
他眉梢微挑，怒火被我调戏得无以复加，他嘴角轻动，坚决无比：“好，那我便如了你的愿！”
霎时，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霜冻之气带着破竹之势从他指尖喷薄而来！如此的迅速，如此的果决！
而我在眼里，这一瞬突然变得很慢，慢得使我能在那刻，能清楚的看见那晶莹的霜花覆上我的喉咙，扎入我的皮肉，浸入我血脉。
一寸一寸！封住我的双唇，凝住我的诀别，爬上我的鼻尖，冻住我的呼吸。最后再攀上我的睫毛。
直至，在冻住眼帘的一瞬，我透过层层霜花似乎窥破他眼里归于平静的涟漪……
他带着些无奈，或又藏着些叹惋？
可终究看不真切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是最寒冷无际的冬野。
我静静地等着，等着寒冰裹覆我的全身。那冰花正蹿上额头时，突然听见莲心一声大喊：“主人快走，重阳来了！”
寒气瞬时停住，我目光因为霜雪遮蔽，身子就没重心的一斜，恰恰被一个温暖的臂弯接过。
我知道，那是昀倾的怀抱，有我最熟悉，最眷恋的温度。
随即，只听嘭的一记踹门声，重阳的声音如雷贯耳，却又深沉如铁：“把人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