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碗香气浓郁的鸡蛋面，杜恩姒一开始闻着味道觉得不舒服，有点反胃，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两口。
语烟坐在旁边，稍微勾了勾炭火，细细的火星缓缓飘起，美得像滚烫的星河在翻动。
“你的孩子是来报恩的，它多乖，你从怀孕到现在都没有孕吐。”语烟说得很随意，事实上每一个字都是在心里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的。
杜恩姒听了这话，又吃了两口。
吃完面，杜恩姒跟着语烟一起起身，往屋外走。
语烟说：“不用送我了，你躺着休息休息，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你。院子里的韭菜啊，长得不错，明早我烙几个饼，让你尝尝。那两个小馋猫，最爱吃我烙的饼。”
杜恩姒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我跟你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她想去，语烟就顺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她带到了两个孩子跟前。
两个孩子睡得很香，柔和的灯光下，胖嘟嘟的小嘴时不时嘟一下，把杜恩姒的心都给萌化了。
语烟小声说：“等你肚子里那个落地了，比他们还可人呢。”
杜恩姒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过两个孩子的脸，满怀愧疚：“今天要不是因为我，两个孩子也不会哭得那么辛苦。你们放心，小姨以后会乖乖的，跟你们一起在天水寨平平安安地生活。”
语烟把杜恩姒拉到隔壁房间，问她：“你想明白了？”
杜恩姒点头。
“你真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语烟还是充满了担心。
杜恩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她：“那你觉得我该怎么选择？”
语烟说：“其实我有琢磨过，虽说你肯定不会习惯农村的生活，但孩子刚出生那几年先待在农村，会比较好。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你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生养孩子的问题，一个是生存的问题。”
“在天水寨，有我照应着，平时要遇到别的什么事，也能使唤使唤其他人，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至于把事做得太绝。所以，至少，你平时吃饭是不成问题。带孩子的时候也有人可以搭把手。”
“你别小看了带孩子，我曾听去外面打工的阿红说，她在外面一个人带孩子的时候，连上厕所都没办法解决。在天水寨，不管碰着什么事，你喊一声，其他人多少能看着点儿。不管怎么样，都有我呢。”
“再说生存的事，孩子还小的时候肯定是没办法工作了，在城里生活的话，吃穿住用哪一样不花钱？还是天水寨好，穿差点儿没人说，吃的话没了就去地里摘，永远不会饿着你和孩子。”
语烟滔滔不绝地说完，沉默了刹那，小心翼翼地问杜恩姒：“你呢，怎么想的？”
杜恩姒有种几经斟酌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的无力感：“你把我想的全说出来了。”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过，我想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很重要的原因。”
语烟一脸疑惑。
杜恩姒看着漆黑的窗外，语气平静却很坚定，“我要改变这里。”
“改变？”语烟不明白。
杜恩姒道：“王政想改变这里，但他势单力薄。我也想改变这里，也同样缺少足够的力量。但是，既然我起心动念了，就要把这件事做到底。”
她的声音低弱下去，像是自言自语：“我不能……让我的孩子，看到一个如同地狱一般的天水寨。我要它的记忆里，全是天水寨的美好。”
“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它原本给予了我们很多，是我们自己不懂珍惜和取用，导致现在的局面。”
语烟听得热血沸腾，杜恩姒就像说到她心坎里去了一样，可是，她又难免担心起来：“祖祖辈辈根深蒂固的东西，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杜恩姒却说：“正是因为不容易，才要下更大的决心去做。”
“你打算怎么做？”语烟对她充满了担心。
杜恩姒说：“从翻修天水寨开始。”
“你……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
“不讨厌他们了？”
“还是讨厌。”
“那……这是为什么？”
“钱。”
“钱？”
“对，钱。我给他们图纸，他们给我钱。”
语烟觉得杜恩姒魔怔了，但她还是顺从地陪着聊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回去。
第二天一早，天水寨有了一丝暖意，古树上的水滴也没那么多了，房前屋后总算干出一片可以踏脚的地方。
语烟很早就起床烙饼，味道很香，飘到左邻右舍，把他们馋得连早觉也睡不安生了。
烙好饼，语烟自己胡乱地吃了两口便忙着喂孩子。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最乖，吃饭的时候最乖，肉嘟嘟的嘴一个劲儿地咬着饼，还喜欢吃一口饼喝一口白米粥。
喂饱孩子，语烟就去找杜恩姒了。
杜恩姒起得很早，已经在窗户前的书案上写写画画了。
语烟趁着杜恩姒吃早点的空当，好奇地琢磨起她画的设计图，“果然，上过大学，正经学过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设计图纸画得多好。将来，我这两个孩子要是也有这本事就好了，我睡觉都能笑醒。相比之下，老木匠他们拿笔在纸上画的，显得跟鬼画符似的潦草。”
杜恩姒却说：“还离得远呢。”
“为什么这么说？”语烟觉得挺好。
杜恩姒说：“天水寨的建筑原本是一体，推翻了重建都有很大的难度，更别说在不搬家的前提下进行翻修。”
语烟心直口快：“我就说村长他们是痴人说梦吧，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如果设计得足够好，也是可以做到的。”杜恩姒道，“比如，修东家的时候，东家就搬去西家住一段日子。”
语烟还是放不下担心，“能行吗？天水寨的人多复杂，住在一起不成天打架？”
两人刚说到这儿，外面就有人来叫去开会了。正好，杜恩姒早点也吃得差不多了。
高屋已经坐满了人，杜恩姒一进门，那些人竟破天荒地冲她点头。
村长坐在一张椅子上，冲杜恩姒点了点头，一村民给杜恩姒也搬了张椅子，就摆在村长的旁边。
杜恩姒没客气，落座。
众人安静后，村长说道：“难得，恩姒答应给大家想办法翻修屋宅的事。”
村长刚说完，杜恩姒就开口了：“你们想要免费的翻修方案，我已经给过你们了，我还可以设计更省料、省事、省人工的方案，不过这份方案，不能免费。”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语烟见众人脸色不对，帮腔：“恩姒辛辛苦苦出谋划策，设计图纸，已经给出一份免费的，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想要好的，就得掏钱。”
村长脸色不大好，但还是赔着笑：“恩姒，江吾刚没了，你家里没了顶梁柱，将来生活的重担就要压在你的身上，你想挣点钱养活家里，这个我可以理解。不过，大家都是自己人……”
等村长说完他那一整套说辞，杜恩姒还是一样的态度：“免费的方案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可以考虑。”
村长跟其他人对视了一阵，思前想后，问：“那你说，收钱的，和那免费的，又有什么区别？”
杜恩姒道：“免费的设计图也可以翻修，并不影响质量。至于收钱的，我可以让你们真正做到两百块以内完成翻修。”
有人微眯起眼睛琢磨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之前没交底？”
杜恩姒毫不客气地回敬：“你们要设计图纸，我给了，免费的东西，难道还需要我呕心沥血吗？我话已经撂这儿了，想省钱，可以，花钱买图纸。想剩下设计图纸的钱，那就得花大价钱翻修房子。如果你们不愿意从我这儿买，没关系，大可以另请高明。”
“对了，还真别拿旁人的性命威胁我，现在是法治社会，谁要是再敢打馊主意，我让他坐大牢。如果有谁不相信，大可以试试。”
杜恩姒说完，整个高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就连孩子也不哭不闹，张望着大人古怪的脸色。
村长忍不住开口了，“你收多少钱？”
“两百？”杜恩姒说。
“成。”村长一口气答应下来。
杜恩姒纠正他：“我说的一家两百。”
“什么？”高屋一片哗然，就连语烟听了也吃惊不小。一家两百，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杜恩姒简单干脆：“价格已经报在这儿了，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说完，杜恩姒从语烟手里拿过推车的手柄，跟她一起推着孩子离开了。
这下天水寨炸锅了，杜恩姒一走远，村民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骂开了，别提说得有多难听。
语烟问杜恩姒：“你就不怕他们怪你？”
“不怕。”杜恩姒敢做就敢承担后果，“各种选择我都摆在他们面前了，怎么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天水寨的人祖祖辈辈都是靠手艺吃饭，我现在也算是靠手艺吃饭，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要改变天水寨的现状，首先就得从他们的想法上进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