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历五十八年三月开春，蛮荒天下依旧是雪漫千里，一片银装素裹，天地一色，清静自然。身着白衣的女子与一位身穿青衣，头戴青玉簪的青年一起出现在蛮荒天下十九洲之一的七彩州，也是子卿执掌的领地，蛮荒天下十九洲分属各个不同的妖王，当然也有的是一州有好几位妖族王座，势力割据，魔族独占一州领地。
每一州都不相同，比如妖族第三，那位九州天下走出去的读书人贾羽所在的那一州之地，就极具九州天下的风格。
妖族也有普通妖族，他们修行时间极长，寿命也比普通人更长一些。
在蛮荒天下自然也是存在王朝以及部落，当然也有酒楼等等，子卿之所以愿意以类似护道人的身份跟着凌云游历蛮荒天下，除了因为凌云的身份以外，还有凌云的一句话：可能的话他会就在蛮荒天下，也许有一天他会拉着六座天下一同睡去。
她不知道凌云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她只能知道，初见凌云时候，他的眼里还有光，后来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了光，死气沉沉，一片寂静。
如果他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其实应该就是裴离夏了吧，裴离夏的父母都死在蛮荒天下的妖族手中，凌云其实也不会和蛮荒天下善终，除非他与裴离夏反目成仇，在走入凌云心海的时候，她就能够感觉到，哪怕是裴离夏恨透了凌云，要杀之而后快，凌云也不会对裴离夏如何。
“这里是我的辖境，当然不存在任何的算计，你想要做什么都行，”子卿温和的说道，她换了衣衫，改了容貌，这样才不会被认出来，街上随时都会出现争斗，大概蛮荒天下的自由，正是九州天下的大部分修士所想要的，“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后。”
凌云随意找了一家酒馆坐下，要了一壶蛮荒天下特有的果酿，酒很烈，凌云一边喝酒一边对子卿说道：“我在九州天下的时候，走过的路其实不多，但觉得世道就是那样，秋知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的，就是我才见过多少人，走过多少路，就觉得世道就是那样了？”
“实力再高的人，原来也是拗不过天下人心的，但如果是蛮荒天下这样的，其实根本就不用在乎人心如何，礼仪规矩会约束众生的行为，也在约束自己，”凌云有些嗤笑道，“凭什么我那么强，要被约束，这大概就是很多修士心里所想的了。”
凌云抿了一口酒，“不问对错，不问是非，只管心中快意，出剑出拳，道法万千，”凌云长舒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去青玄天下问道！”
子卿静静的听着凌云说话，凌云其实并没有说多少，但她觉得他说了很多。
一个妖王，其实对于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并没有多少兴趣，还了人情，她却不想杀死他，天空又飞起了大雪，“下雪了……”
凌云拎着一壶酒，看着周围的妖族，他们也在为自己的生存奔波，没有战争的时候，才是人生百态；有战争的时候，是人性百般。
“我带你去个地方。”子卿牵着凌云的手轻声说道。
两人蓦然从原地消失，落在一座不高的山上，“从这里砍下雪，入目景色最好。”
因为从这里望去，是一片平原，平原之上是一些妖族部落的栖息之地，袅袅炊烟，“我还小的时候，就喜欢这里，只是那时候无心看雪。”
“嗯。”凌云轻轻应了一声，“我也无心看雪。”
“为什么？”
“现在？”
“以前啊。”
凌云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以前没有衣服穿，冬天怕活不过去，所以总是希望不要冬天来，现在无心看雪，因为我在看你。”
“我很好看吗？”子卿问道，凌云嘴角微微抽搐，果然蛮荒天下这样的地方，不太适合他生存。
凌云轻声说道：“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子卿问道。
凌云转头看向远方，“喜欢。”
子卿手臂上的牙印，她没有消除，好像在活着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一直在保护自己，被保护过，这是她第一次保护一个人，就好像她活着的时候，好像就有了些别的意义，“喜欢就好嘛，干嘛这么不情不愿的说出来？”
凌云轻轻一笑，他靠在子卿的肩膀上，子卿偏过头搭在凌云的脑袋上，他们就这样坐着望着远方，其实在感觉到娘亲斩断了和自己最后的联系以后，凌云真的很孤独也很彷徨，也很迷茫，他也很愤怒和生气，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那些人为什么连一点念想最后也不给他留下，要将这一切都给夺走。
他想不明白，一点也想不明白。
可是子卿那时候就在他的身边，抱着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他对子卿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就是当作了一个亲人，任何旖旎的想法对于他而言都是一种罪过。
“即便是蛮荒天下，如果你想要活得更好也更久，其实这些人也很重要的，”凌云指着下方，“至少他们可以为你夺来更多的领地，而不需要你本身耗损太多。”
子卿摇头说道：“不用。”
“为什么？”
她看向凌云，凌云一下就反应过来，他低着头，拨弄着地上的 白雪，问道：“最终我们还是会成为敌人？”
“我会让别的妖族王座杀你。”子卿平静的说道。
凌云转头看向子卿，子卿揉了揉凌云的头，“年纪轻轻，别总看得那么失望。”
凌云抓着子卿的手，她就任由他抓着就是，反正也不会有多少时间，不周山那边已经在召集各个妖族王座过去议事，“妖族王座议事，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挺长时间可以活的，”凌云连连摇头，“还是不去了。”
“我都没有看出来，你就是去了也没事的。”
“不怕我会对你们不利？”
“打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那么几次不是？”
凌云沉吟一声，然后说道：“也好。”
子卿其实很难猜到凌云的心里到底是想些什么的，就像是他初来蛮荒天下，已经对于自己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好了安排，就像是他随口一提，兴许凌云的心里早已经有了许多化解当时局面的对策。
“那有没有比较好的修炼之地？”凌云问道，“在去那一场议事之前？”
“议事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得等到雪化之后，”子卿说道，“你要是需要提升实力，以你现在的身体，也没有办法最高，最高就是到三境。”
“没事。”凌云吐出一口浊气，长桥断了就断了，还能习武也是一样的，等子卿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他就找机会离开，修复长桥
子卿嗯了一声，“那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你要是不忙的话。”凌云笑眯眯的说道。
子卿想了想说道，“那就一起吧。”
反正她没有什么事情，陪着凌云也是陪着，等凌云先下了山，她就跟在后面，低头看着手腕处的红线，顺着牵向了凌云的手腕，她其实很早便已经察觉到，只是没有在意，在针对凌云的局里面，能够毫无察觉的将她与凌云连起来的人，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当然换作别人，也就是被她一掌打杀了事，所以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凌云，对方的选择都很巧妙，而且也很清楚自己修行的心魔，她从来不作亏心的事情，现在她的确没有打算是要扯断红线的。
她是极少数见过凌云父亲，并且见过他出手的人，他只是一个凡人，但天生亲和大道，或则九州天下那些皇帝自命天子，也比不上真天子。
凌凛林言出法随，但是对于身体的负荷极大，当然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和他所走的路，才会导致他的失败与惨死。
但他的确有恩于她，他也的确称得上在与他同时代的人相比的真正人杰，天下无双。
又有哪个女子不真的喜欢那种盖世英雄，她当时也有些心动，但两人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在一起，所以她便轻易的斩断了那一份虚无缥缈的情丝，将他当作恩人，可以说在最近的几十年里，子卿能够突飞猛进，并且根基扎实，无人觊觎的根本愿意，只是那人的随手为之。
“蝴蝶应该是很美好的事物，在这样的蛮荒天下，兴许有一天草长莺飞，蝴蝶飞舞，同样不会比九州天下差的，”他笑着说道，“子卿这名字多好啊，你们那个谋士贾羽，还是有些文化的。”
其实也极少有人知道，贾羽见过凌凛林，此后他对凌凛林此人便极为推崇，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类人，凌凛林对于贾诩的评价如何，那就没有人知道的，反正子卿在送凌凛林离开的时候，问起过这件事，凌凛林笑道，“九州贾淢，蛮荒贾羽，令人失望。”
是失望学问，还是失望人品，还是失望心性，子卿便不知道了，反正她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与他同处一个时代，百年之前与百年之后，在道法，学问，都只能称第二，不能称第一，子卿其实想不明白，那样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那样的人的孩子，怎么就过得那么苦？
子卿背着手，想要学那寻常女子蹦蹦跳跳，凌云忽然转过头来，子卿一下就恢复正常，“你找银子呢？走那么慢。”
子卿卷起一个雪球砸在凌云的面门上，凌云吐出一口雪水，无奈的看着子卿，“好歹是一位大妖王，能不能有点大妖王的风度？”
“你想看大妖王的风度？”子卿笑问道。
凌云摇头，“还是这样好看。”
“但我想让你看。”子卿说道。
凌云脑海里莫名的浮现出自己被拎着走画面，就在下一刻，他被子卿拎着后领飞上了天空，凌云身体听得并指，一手横在下巴下面，一手撑着下巴，翻着白眼，“这样有没有妖王风度？”
“很有了。”
“喜欢吗？”
“不喜欢。”
“哦！”
……
凌云拍了拍满身的枯叶与雪，脑袋上还顶着几根树枝，子卿双手叉腰，笑眯眯的看着凌云，“我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