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站在海棠湖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嘴角微微勾起，邪异而冷酷，他的心里像是有什么被放出来了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东城老宅中，“堵不如疏，你让他压制心中杀心，日积月累，只会更重。”鬼谷先生轻声说道。
孟先生双手背负，望着天外高悬的大日，幽幽说道：“将来你会怎么做？”
“让那个姑娘留在他身边吧。”鬼谷先生说的是那个红衣女鬼。
“乱牵红线。”
孟先生骂道。
“读书练剑，饮酒高歌，本该人间大风流，天下女子皆该心生爱慕，”他语气一转，得意的笑道，“我这小徒孙，怎就不能让世间女子倾心？”
“这算是你的补偿？”孟先生问道。
鬼谷先生摇摇头，他伸了一个懒腰，眯起双眼，享受着和睦的阳光，“人各有命，走什么路，走到那一步，都是自己选的，外人无法干预，他是凌云啊，怎能做那提线木偶？”
“这已经是最好的补偿。”孟先生点点头。
鬼谷先生幽幽叹了一口气，“天下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选他？”
“第一是因为他的性格，人性本善，他并非真的恶，后来才知道他的身份，他适合去做一些事情。”孟先生想起有些事情也不是很痛快，凌云的童年很短，很短，还很苦，也许人生百年，酸甜苦辣，别人一辈子都吃不完，而他几年就吃了个够。
“那丫头疯起来……”鬼谷先生忍不住有些笑意，三教九流，内部争端极多，动辄就是纠缠千年的因果。
孟先生淡淡的说道：“小凌云心里的牵挂很多，做事就不会肆无忌惮，就希望那些人下手轻点也慢点，那个丫头心里，唯一剩下的也就是这个孩子了吧。”
鬼谷先生轻轻哼了一声，“我已经让君豪和清寒一同去梦幻洞天走一遭了。”
“老子自囚于此，还不让我撒撒气，道祖佛祖还有那个老头子，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鬼谷先生淡淡的说道。
他和儒家的那个老头子，可是同时代的人物，甚至他辈分还要大那么一点点的。
孟先生点点头，他只是担心自己的那个弟子，眼中有毒蛇吐信，饿虎盘饲，若能压得下去，自然是好事，可真要是哪天毒蛇出穴，饿虎噬人，那才是最不好的事情。
……
凌云来到余生家中，问道：“举荐名额即将出来，你怎么打算？”
关于此地小天地，其实在九州天下并不少见，余生自己也会清楚，他毕竟是儒家秀才，余生说道：“待举荐名额出来，你便随我一同进京。”
“我是凌王府的人。”凌云淡淡的说道。
余生瞳孔一缩，连忙去关好门窗，今日的凌云和往日不同，他已经有所察觉，可是他没有想到凌云会忽然说出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有所猜测，但是如今看来，当初的猜测是真的。
“你一时间无法消化我可以接受，实际上我自己现在也有点难以接受，”凌云看着余生，“我知道你想替王府伸冤，只是此路难行，你我动辄便会万劫不复。”凌云轻声说道。
余生皱起眉头，“凌王府当年，不是一家一百七十二口人……”
凌云嘴角掀起一抹嘲讽之色，“因为有人替我死。”
凌王当年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早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城中……”
“我都知道。”凌云嘴角微微勾起，“我家那位先生说，此地化作小天地，福缘深厚，你可以在这里留在这里，等机会再出去。”凌云轻声说道。
余生温和的说道：“看书那么多，读书那么久，修齐治平，家国天下，自然是我辈读书人应有之期望，此地福缘在这里，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那便不是，无需强求。”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决定！”凌云后退一步，弯腰作揖，“凌云替凌王府一百七三口人谢过先生大恩！”
余生连忙将凌云扶起来，“王谦父辈跟随凌王征战，对于凌王为人十分清楚，以至于凌王府之事，他的父亲也受到贬谪，我自然从前便听说过，当少数人说不对的是应该是少数人在作怪，多数人说不对的时候，不管对不对，应该查一查。”
凌云再次感谢，他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决定要去，我就先回去准备一下。”
“你心情似乎很不好。”
余生说道。
凌云笑了笑，摇头说没事，凌云出门之后，望着天空，神色淡漠，回到老宅，采薇还想感谢凌云为她铺床，但是见凌云脸色不太好，就没有多说，凌云问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买菜？”
采薇一愣，脸色微微泛红，凌云就知道她又会错了意，笑道：“要一起吗？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话。”
“好。”采薇温柔的回答，凌云的心事都摆在脸上，谁会看不出来呢？
很难想象，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将心事摆在脸上，是有多么的难过。
凌云和采薇出去之后，孟先生对鬼谷先生说道：“这孩子，钻牛角尖了。”
“人之常情，一个只是合作利益关系的人，都愿意替他出手，我们两个反而是他最亲近的人，却不帮他。”鬼谷先生笑着说道，“若是他当真想得通，那还要你我这样的人做什么？文庙里摆着的那些石像，也早该撤下去了。”
“有道理。”孟先生笑道。
鬼谷先生捻须含笑，其实他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但是我相信他会明白过来的。”
“赵宋事了，我就要去学宫等他了。”
孟先生轻声说道，他还是希望多陪着凌云一些，多教他，多看着他，他终究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少年的肩头应该挑着日月清风，绿树红发，莺莺燕燕，不是什么仇，不是什么恨，也不是什么担子。
“书生游学，才能增长见识，你总是留在身边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要我说啊，就该让他出去闯一闯，就该让他去看看深山险地，那耸入云端的城池，那遍地枯骨，”鬼谷先生望着天空，“也可以去那天上白玉京，再去看看，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
凌云和采薇一起走在街上，凌云问道：“采薇姑娘，你以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知道啊，以前在秋华园的时候，总是想着赎身，然后找个良人嫁了，”他转头看向凌云，“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的，对吧？可能比想象的好，也可能比想象的差。”
“嗯，那现在呢？真的要在我那里当个小老板？”凌云调笑道，“然后瞧着那个郎君最如意，便嫁了他，还有家店铺当嫁妆，嫁过去也不会受到欺负。”
采薇摇摇头，“以前是想的，后来那些赎身的姐妹，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有些还很凄惨，高门大院，多时战战兢兢，又岂能如意呢？”
“嗯，有道理，”凌云对采薇说道，“我也算你半个娘家人吧？”
“呃……”采薇不明所以。
凌云温和的说道：“要是以后真瞧着喜欢的男子，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就嫁给他，若是委屈了，受了欺负，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这么好？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采薇故意说道，心里却如同小鹿乱撞。
凌云忽然站住脚步，采薇一不小心撞在了凌云身上，她抬头，刚好看见凌云那双幽深又满是心事的眼神，凌云看见是她躲闪的目光，“我们才认识多久？”
“也许一见钟情呢？”
采薇低下了头，她看不见凌云眼底真实的想法，那幽潭那么冷，那么孤独，凌云想起以前先生出去，自己偷看的那些小说话本时，里面有一句话，说得极好，“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那我的还不够你起意的吗？”采薇壮着胆子，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
凌云笑了笑，平复心中的涟漪，采薇就跟在凌云身后，他会买菜，也会讲价，和那些菜农砍价还价得不亦乐乎，他不像是一个读书人，却更像是读书人，和自己想象中那种出尘的公子不一样，凌云更加平凡，可是越是平凡的人，有时候才会更加不平凡。
“我要走了，去京城。”凌云忽然说道，“在凉城之中，你有事就去找那个老头子，他要是舍不得答应，你就说我会很生气。”
“办乐坊的事情，我可能不在，富贵和王谦会帮着你的，”凌云轻声说道，“不用想着会不会影响到我，你开心就好。”
“你说的有些像在交代遗言。”采薇轻声说道。
凌云敲了她一个板栗，笑骂道：“你咒我呢？”
两人说说笑笑回到宅子之中，孟先生和鬼谷先生正在有说有笑的聊天，凌云弯腰作揖，轻声说道：“此前是凌云错了。”
他说的是自己生气的时候。
“去做饭吧~”鬼谷先生满不在乎，拉住了要训凌云两句的孟先生，“别搭理你家先生。”
“我说老孟啊，你咋给小凌云教得这么会做饭？”鬼谷先生说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你瞅瞅我那几个弟子，玩剑的玩剑，搞阴谋的搞阴谋，要是哪天落在荒郊野外，指不定得给自己饿死。”
孟先生将鬼谷先生的手搬下来，严肃的说道：“你正经点，还有小辈在这里。”
“这采薇姑娘迟早是我家凌云的人，不是外人。”鬼谷先生朝着采薇使了个眼色，采薇红着脸低着头跑开了。
等采薇走后，孟先生才揪着鬼谷先生的胡子，压低嗓音，“我不是给你说了，别乱点鸳鸯谱，乱牵红线吗？”
“说得好像你有多好的人选一样，”鬼谷先生一愣，“你不会是真的有了吧？”
“佛曰：不可说！”孟先生严肃的说道。
鬼谷先生一一把将孟先生推出去，“去去去，那帮子秃驴见着就不爽利。”
“鬼谷先生下次说坏话的时候，是不是记得不要小僧听见？”一个白衣和尚落在庭院之中，看了一眼那口枯井。
鬼谷先生猎猎嘴，“你这小家伙要不是佛道大逆，也不会将你扔过来，怎么样？考虑来我鬼谷纵横？”
“我还是比较喜欢亚圣的学说。”白衣和尚伸了一个懒腰，凌云已经去做饭，而且他们谈话，若是不想被凌云听见，那他自然是听不见的。
凌云一边切菜，一边想着做余生幕僚的事情，京城的局势，他和余生都不是十分了解，应该要先给克劳斯兄妹通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