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注意力不在机缘之上，虚幻的小镇之中的那个孩子，长得跟黑炭一样，又十分瘦小，可他好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先生对自己很好，可万事不求人的凌云，总是想着做些什么可以报答先生的恩情，所以总会做很多事情，当然会觉得累，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不累的，后面那一次，泥泞满身的先生提着灯火，与他在一个山洞躲了一个晚上，那一夜，凌云从未觉得世间如此温暖。
凌云看见海市蜃楼的小镇之中的最后一个画面，在无人注意到的孩子那里，守在破旧的窗户外面，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争气的落下来，房间中的那个妇人，面黄肌瘦，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单，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小镇的夜空很明亮，满天星星，有一颗星星划过，像是坠落，孩子像是心有所感一样，终于放下了手，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推开房间，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娘。”
然后又是轻轻的叫了一声“娘”，这个房间再也没有了灯火，也没有了声音，清晨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帮忙了办了简单的丧尸，小镇后面的大山，有一对苦命的夫妻长眠，有一个黝黑瘦小的孩子，蜷缩着身子，躺在坟墓旁边，直到夜幕才下山回去。
凌云偏过头，学着那个孩子的模样，咧嘴一笑，有些时候，别人以为孩子不太懂的时候，其实孩子也是懂的，就像是当初在凌王府中的假山里面，他看着一颗颗的头颅滚落，鲜血染红了池水，老管家福伯捂着他的嘴，一语不发，后来凌云问福伯：“福爷爷，义父义母都去了哪里？”
“王爷他们啊，去天上当神仙了。”
他只是不想福伯担心而已，其实都知道的，人死如灯灭，今生不见，来世难见，天地浩瀚，谁又会在乎一个孩子的想法呢。
在那个孩子娘亲病重的时候，父亲去世得早，孩子就独自承担起了这个家，每年最好过的时候是春夏，山上有野菜野果，运气好还能抓到一些野兔，当然他是不敢耽误太多时间的，因为还需要回家做饭，将采来的药材换取娘亲治病用的药材，如果还有多余的，多存下几次，就可以换来一个铜板，孩子就会高高兴兴的去娘亲的床边炫耀，说：娘，我又挣了一文钱哟~
卧病在床的妇人总会开心的说道：小年真厉害。
给娘亲熬好药，已经五岁个字却还很小的孩子搭着木墩，给娘亲喂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然后他就会去小镇外边的田野转一转，腰间挎着小竹篓，几乎可以拖到地上，转泥鳅，螃蟹，黄鳝，看见哪家需要帮忙的，孩子就会很乐意的帮着他们做，也不要回报，如果他们愿意给一些吃的，孩子也不会拒绝。
到了夏天的时候，多是比较忙的，天气热的时候，农户是不大愿意去田地里除草，孩子就会主动帮忙，帮着将杂草除去，顺便还会转一些可以实用的虫子，去往河边自己炸着吃了，至于那些愿意给他一些苦力吃食的人家，他便会好好收起来，然后回家给娘亲。
到了秋收集结，有些心善的人家，会故意遗落一些麦穗，稻谷或则玉米，孩子就会在地里朝着那户人家作揖，然后开心的收起来，孩子不愿意求人，他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自己家还剩下一块地，孩子什么都会种一些，要是不懂的，就会去问，久而久之，不过六岁的孩子，其实已经懂了很多东西。
冬季是最难熬的，家里没有多余的柴火，更是几乎没有吃的，贮存的食物也是很难熬过一个冬天的，孩子就会去帮着小镇的居民扫雪，愿意给他一些吃的人，孩子就收着。不愿意给的，孩子也不会强求，第二天还是会继续帮着扫雪。
因为他起得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镇子周边的狗就开始叫了起来，大多数人是知道，是那个孩子来自家门前扫雪了，从最近的街头扫过去，到街尾的时候，大多数人家就起来了，有些会给孩子一些吃的，有些是不会给的。
所幸的是足够他和娘亲一天的吃食，孩子从来不会去要，他会帮着做事，然后别人愿意给他就给，不愿意就算了。
镇子上的孩子很少有愿意跟他玩的，因为他穷，又黑又很瘦，能搭理孩子的也就是一个叫作夏凉风的少年和一个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总是拿着一串野果子染红后的糖葫芦，他喜欢吃糖葫芦，但是家里穷，很少吃的起，所以那个更小的孩子，他的娘亲就给他做了一个这样的。
孩子其实也就是吃过一次，后来父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冬天也不是一直都有大雪的，没有雪可以扫的时候，孩子就会去镇子的小河边钓鱼，有些时候钓不到，他也会下河去抓，不过次数极少，因为他不敢生病，生病对于孩子就意味着必须要死。
小镇都不是很富裕，没有人会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孩子搭上一家的口粮。
孩子住的街道叫落魄街，这条街上的确是很落魄的，街头往北，是小镇唯一的学塾，教书先生也只有一个，是一个气质极好的青衫儒士，孩子偶尔路过的时候，会悄悄的趴在床边听里面的孩子读书，很羡慕，但他没有钱更没有时间去读书，娘亲要人照顾的。
孩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永远做着重复的事情，直到娘亲去去世之后，孩子的时间就更多了一些，每天为了生计发愁，从前是不敢想换一副春联的，也不敢想会存下钱的，他不觉得娘亲在的时候是拖累，好像娘亲在，家还是一个家，可娘亲去世以后，陈年就只是一个人了，每年过年 的时候，别人家都会热热闹闹的，最不济也是有两个人的，可他只有一个人过着，年夜饭会坐在破旧的瘸腿的桌子边发呆，碎碎念，然后红着眼睛大口大口的扒饭。
大年初一其他孩子都可以开心的玩耍，陈年会给自己放一个假，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玩鞭炮，要是有哪个孩子除了丑，他就不敢笑了。
娘亲刚刚去世那一年，陈年总也笑不出来，却被一个砸牛粪结果自己崩了满身的孩子逗得乐了一下，那个孩子就指着陈年的鼻子骂道：“你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种，笑什么？”
那是陈年第一次生气，第一次大人，可是他身才瘦小，被一群孩子围在地上拳打脚踢，直到夏凉风过来，作为这一条街的孩子王，夏凉风可是有着足够的震慑力的，从泥瓦匠的窑子回来的夏凉风身材高大，一手拎着一个孩子扔了出去，也不管摔成什么样，恶狠狠的说道：“再敢打我兄弟，老子连你们家都给烧了！”
那也是自从爹娘去世过后，陈年第一次觉得其实还是很好的，那些被打的孩子的父母找上门来，又砸又骂的，他们不敢惹夏凉风那个混不吝，还不敢对付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吗？
夏凉风赶来挡在门边，喜欢吃糖葫芦却没有糖葫芦吃的孩子，就双手怀抱，挡在陈年身前，“舌战群儒”，骂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陈年也不怕事，他只是担心自己的生计，挨骂就受着就是了。
不过打那以后，真的没有人再找过陈年的不快，因为当天晚上，要不是有人警惕，还真就被夏凉风和糖葫芦放火成功了。
糖葫芦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夏凉风跑得倒是很快，没有让给逮着，糖葫芦是被一个汉子给拎了回来的，糖葫芦的娘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日子不算多难熬，如今保养也还是可以的，那汉子说了两句荤话，气得糖葫芦一口咬在汉子上臂上，被汉子一把扔了出去，就要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陈年连忙挡在了糖葫芦身上，硬生生挨了一脚。
陈年抱着汉子的脚，竟然将汉子给掀翻，他骑在汉子的身上，不要命的往汉子身上打去，到底是成年人，一个孩子怎么打得过，陈年也被掀飞，要不是糖葫芦他娘大喊，今儿个陈年怎么也得丢掉半条命。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陈年娘亲去世的那一年里，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一条街上，只有糖葫芦的娘亲给了这个已经饿了三天的孩子一碗饭吃，酱油拌饭，孩子吃了一大碗，她自己却是没有吃，“大人饿一顿也莫得啥子。”
陈年是个记仇的人，更记得恩情。
小镇的日子就是这样，陈年的目标也就是两年时间存下五个铜板，至于春联啊什么的，等存够了再换。
这就是陈年仅有的最近的梦想了。
……
南海海王殿中，一袭蓝色长衫的儒士坐在南海正神天吴对面，他斜倚在椅子上，把玩着琉璃青瓷酒樽，“给你机会赚钱，当真不考虑？”
“先生若是愿意答应我的条件，自然无妨。”天吴温和的说道。
中年儒士的剑眉微微挑起，“她当然会回来，但那不是你的事情，也不是儒家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这个条件并不成立。”
“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天赋给中年儒士斟酒。
中年儒士再次饮尽杯中酒，神色依旧温和，“我来这里的时候，看见海中藏着不少蛮荒天下的妖族，我虽然打架不太行，不过废掉一个正神问题也不是很大，正巧的是南冶布局，正需要大量的金精，一尊远古天神，位阶不太高，但早就三两个山水正神也是可以的。”
“先生这是在威胁在下？”天吴淡笑道。
中年儒士摇摇头，放下了酒樽，“利害关系你都清楚，至于怎么选择，不是你的事情，也不是我的事情，至圣先师觉得你还不错，那也不是你的保命符，天吴正神也清楚，我家先生最擅长的就是拱火不是？”
“你以为天下那些读书人为什么尊崇你，不就是往脸上贴金嘛，”中年儒士淡笑道，“别指望着他们能救你，大爷我要是受了欺负，你看有不有人砍你。”
荀圣一脉，又读书人，读书人也是剑仙的，有一个，往后应该还会有两三个，这样一想，中年儒士就觉得自己的腰杆儿贼硬实，能在六座天下横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