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对不一定对，错不一定错，道理是不会变的，但用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意思，”师青莲轻声道，“你可以苛求自己，也可以苛求这个世道，但你不能苛求道理一定是那样的，书上自有颜如玉，书上自有黄金屋，男人看女子，也是百般喜欢千般模样，世人爱财，这财可以是美人，可以是黄金，也可以是才学，也可以是世道，天下没有永恒不变的事情。”
“所以读书，千万万万不能读得死了，尤其是咱们儒家这些道理，更不能读死了，”师青莲抖了抖衣摆，他说这些话都是浅显道理，可就越是浅显的道理，越是难以做到，凌云总是会容易走进一个误区，“活学才能活用嘛，君子坦荡荡，并非是不犯错，而是错而能改。”
也许小师弟不久又要远游，师青莲趁着这个时候可以多说一些话，他知道小师弟选择的路，绝不可能真的就一心读书，一心修行，既然南冶的局势让小师弟选择了要选的路，那么读书人的有些道理就未必真的适用，“在南冶，在镇北城，甚至以后的九州天下，青玄天下还是金莲天下，西玄天下等等，你想要做的事情，就不单单是一个人要做的了。”
“枉杀是必然的事情，”师青莲轻声说道，“但是心不能变，若是哪天我听见小师弟是个噬杀无度的将军，会很失望的。”
凌云已经吃完了一串糖葫芦，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
师青莲站起身来，从凌云的丹田之中将那一缕先天紫气拘押出来，并非是朝阳初升就有那一缕仙紫气，也并非是随意就能够采得，先天紫气之所以珍贵，重要的原因是在于既能够打磨肉身，又能作为五行之火属，打磨四境，夯实修行根基。
凌云本身是用不上的，不是因为 拥有某种火属性的五行之物，而是他的肉身，哪怕是先天紫气放入其中熬炼，也会消磨殆尽的，根本是留不住的。
不过从那把剑过度而来的大道锁链，却又是最好的五行之属，凌云自斩修为，以死谢罪，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身上流淌的血脉也有属于那位惊才绝艳的女子，在寻常人而言，这种血脉之间的传承可以忽略不计，但在那位女子而言，她的亲子，就真的在肉身一途之上，占尽先机了。
但凌云能够扛得住这种毁灭与新生，再有大道锁链加身，并不仅仅是因为血脉的原因，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平衡，毁灭，新生，束缚，三者相互消磨，凌云不会立刻死去，但活得岁月一定会比同境界的人短很多，这是代价。
其次就是他也不会被完全束缚住，但一定会比以往修行更加艰难，反正最终的好处就是，不会死，但活得也不轻松，可以修行，但一定走得比普通人还要慢许多。
“先天紫气，绝品的五行火属，”师青莲温和的说道，“一缕紫气，就足够小年将来奠定五行火属，温养丹田之中，也能滋养他的肉身血气。”
凌云微微点头，再次看向水镜，这一场所谓的机缘，其实都是师青莲设下的明谋，那些孩子里面，一定会有两个人是玄藏与秋知北挑选的人，至于他们三人之间如何论道，如何定一个身负，凌云的确不容易想出来，但既然涉及大道之争，而且还是释道两教与小师兄有大道之争，那么无非是两教摇摇晃晃，死去一两个人，要么是师兄落败，身死道消。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必然是震动五座天下的大事。
陈年已经从山崖之下爬上来了，只是双手满是鲜血，大汗淋漓，从那陡峭的山崖徒手爬上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云重焕竟然对自己下死手，他们两个素来并无仇怨，而且云重焕一直以来都是憨憨傻傻的样子，陈年虽然知道云重焕不是真的傻，但也没有揭穿他。不过他很不清楚，两人之间并无纠葛，为什么一定要杀了自己？
陈年找到自己的包裹背上，继续往山上赶路，看了一眼躺在边上的三具尸体，陈年眼神晦暗，如果先生想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应该很简单吧？
但云重焕想要杀自己，他不可能因为先生可能会不喜欢他，就不管那个要杀自己的人，陈年蹲下身看着三具尸体，他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因为怕自己，也怕给先生惹上麻烦，所以陈年一直都下死手，一个是脖子上有伤，一个是太阳穴被击碎，还有一个身上也是被利器划破，陈年不认识是何种兵器造成了，但是一定和云重焕有关系。
陈年将自己存在的痕迹一一抹除，然后才继续登上，对于这些事情他倒是熟悉，以前没有吃的时候，他和夏凉风有时候会在山上待好一段时间，就为了抓一点野味，对于如何诱敌，又如何消除痕迹，早已经熟稔于心。
云重焕如此大摇大摆的离开，应该是猜到自己已经死了，在他看来，一个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哪怕是拜了先生，学了一点武把式，也不能从那么高的山崖活下来，而且他已经想好一套说辞，哪怕是陈年真的活下来，他也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师青莲笑着对凌云说道：“以后要是有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小年可就是一把好手。”
凌云额头管着三条黑线，嘴角微微抽搐，说道：“咱们是读书人，哪里能当什么强盗，有辱斯文，于礼不合，要不得滴~”
师青莲歪着头，看向凌云，“你大师兄和二师兄当年这事儿可没有少干，三师兄身强体壮，格外高大，所以被拉去撑场子，当然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做那强盗，就是将当时一些书院里面喜欢乱嚼舌根的学生给洗劫一空，为这事，先生欠了不少钱，还拉着他们到处赔礼道歉。”
“那小师兄呢？”
凌云问道。
师青莲想了想说道，“我年纪最小，当然没有去了，被先生押着背书。”
“小师兄少年时候，都在想什么啊？”凌云轻声问道。
师青莲轻轻敲动桌面，悠悠说道：“想要马踏江湖，做一位武林大侠。”
“好气魄！”凌云竖起大拇指笑道。
师青莲双手怀抱，略显得意，人生本就不是一件足够如意的事情，因为小时候的梦想很多时候都做不成，例如大师兄想读书，却跑去练剑；三师兄很推崇儒家学说，最后却成了法家集大成者，与宗圣一同约束天下众生；四师兄不爱说话，也不爱游历，但这些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只是想要去看看故事里的江湖，是不是真的那么快意恩仇，想要试试练剑是不是可以练成一位剑仙，想要试试练武可不可以成神，他想要做很多事情，可最后只是选择这个漂浮在九州虚空之中的小镇，开办学塾，当一个教书先生而已。
凌云轻声说道：“师兄一定觉得很不如意吧？”
“挺好的。”
师青莲笑着说道。
凌云双手抱在后脑勺上，望着远方，轻声说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想着每天不用死那么多人，爹，义父义母，叔叔伯伯们也都不用再上战场，天下太平；再大一些，战事结束，爹不在了，我就很想念娘亲，如果可以见到娘亲，我一定会告诉他凌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娘亲了；然后想的就是读书练字习武，可以保家卫国，也可以评定天下，马上定太平，马下能够治天下。”
“最后的最后，我只是想要与赵宋那些人讲讲道理，问一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愧疚，然后让他们去凌王府那一百多口人乱葬岗磕头赔罪，然后去做凌云长大后想要做的事情。”凌云偏过头看向师青莲。
师青莲微微点头，学着凌云的样子，说道：“挺不容易吧？”
“还好啊。”
凌云伸出手，五指张开，小时候想过抓住风，跟着风跑了好久，可以感觉到，可他就是看不见，也抓不找，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凌云，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凌凛林就站在他的面前，没有将凌云扶起来，而是问道：“抓到了没有？”
凌云摇摇头，凌凛林就取出一个不大的小口袋，“那你那这个试试，逆风奔跑。”
“看都看不见，怎么逆风跑啊？”小凌云噘嘴道。
凌凛林指着飘动的旗帜，“看见了吗？那就是风的风向，背着它跑就能抓住了。”
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却装得满满的，小凌云兴奋的跑回去找阿爹，却看见躺在床上的爹爹脸色苍白，凌云就站在旁边，不哭也没有闹，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个装风的袋子，他以为自己听话，懂事，就可以留住爹的。
“抓不住风，就像是留不住要走的人，”凌云轻声说道，“苦的时候真觉得苦，后来熬过去了，想一想也就那么一回事。”
“就是有些时候，觉得挺不甘心的，”凌云转头对师青莲说道，“为什么我在乎的人，总是要一个个从我身边离开。”
师青莲温和的说道：“也许他们就是一阵风，从远方来，往远处去，见着你了，所以往后风大了，因为更开心了。”
凌云伸了一个懒腰，递给小师兄师青莲一串糖葫芦，“其实也很好的，运气也很不错，不是遇见了先生们，还有师兄们吗？”
师青莲盯着糖葫芦，在思忖到底要不要接下来，比较自己也算是一把年纪了，好像不是很合适吧，天底下，也只有小师弟这样一个人，可以在任何场合，若无其事的吃糖葫芦了。
凌云大概看出师青莲的想法，“不想要就直说嘛，我又不是真舍得送人。”
师青莲笑了笑，然后化作一阵清风，离开了朝霞山，凌云低头看着糖葫芦，“这么好吃的东西，咋不喜欢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