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按住陈貂寺的肩膀,轻声说道:“没事的。”
“忘了先生给他的玉簪了吗?”独孤温和的说道。
他不再过多言语,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这样的事情,本就是他不愿去想也不愿做的事情,男儿手中三尺剑,可平天下不平事。
陈貂寺环顾四周,独孤说道:“你去吧,这里没有其他奸细了。”
裴离夏抱着凌云回到裴府,凌云至死都紧紧握着自己父亲的佩剑,她温柔的握着凌云的手,童心低声说道:“离夏姐。”
“我没事。”
裴离夏轻声说道:“你们出去吧。”
没有他,她便是一个人了。
镇北城也不会因为一个凌云而停滞,更不因为死了一个镇魔司主而不再赌战。
吴忧沉默的坐在镇北城城墙之上,年轻一辈的赌战镇北城完胜,尚武淡道:“他们也会来问责,因为一个凌云,而诛杀一位镇魔司主,不合适。”
“凌云会比他做得更好。”吴忧淡笑道。
尚武瞪了瞪眼,吴忧轻飘飘的说道:“你真以为,少年不得志,一朝飞天,便忘乎所以了吗?”
“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那几个夺舍太微妖魔,不是针对他就是针对裴离夏,”吴忧轻轻哼了一声,“既然他上场,就是针对他了,裴丫头不去打,他们不好动手,况且他那时破境,真以为他不知道会有人要对他下手吗?”
“镇魔司那个小子,打架可以,动脑子真不如凌云那小王八蛋。”
尚武说道:“那是不是从赌战开始,无论是外面的蛮荒天下还是咱们这里几个奸细,其实都在被凌云牵着鼻子走?让他顺利破境……”
“也不太对,”尚武皱起眉头,“这样对于我们而言,好处是有,但并不大。”
“不大?你一会儿厚着脸皮去问那小子,就知道好处大不大了,对于他本身而言的用处是不大,但你不要忘了他的身份,有人能拿着他的身份为自己谋取利益,难道他就不能拿着自己的身份,反过来让那些人处处受到掣肘吗?”
有些事情要做,只是差一个由头而已;对于不喜欢讲道理,仗着自身修为肆意行事的人而言,却忘了儒家那些读书人,尤其是名气很大的那几个,最擅长的是用规矩杀人啊。
尚武捏了捏自己的脸,攒了一肚子疑问,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凌云如此笃信有人会借此出头。
不过一位域外十三境的域外天魔和一头十二境的大妖全力一击,凌云靠什么活下来的?
陈貂寺来到裴府,简单的与裴离夏说了师兄独孤的猜测,当裴离夏取出玉簪的时候,陈貂寺如遭雷击,“凌云说着是先生留给小师兄的,小师兄交给他,他不敢也不能用。”
“他……”
“魂飞魄散。”
裴离夏平静的说道。
陈貂寺双眸微冷,他接过裴离夏手中的玉簪,“我去找小师兄。”
原来生命真的很脆弱,从凡人变成修士,只是从一个相对残酷的世界到了另外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
陈貂寺站着独孤身边,独孤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很好啊。”
“我知道这世道,没有谁不可以死,可为什么偏偏是他?”陈貂寺忧伤的说道,“明明他那么努力,想要证明他的存在,他不是提线木偶,刚刚开始反抗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会记住谁是凌云,更没有 人知道这就是凌云。”
“当他选择的时候,其实已经不在乎了。”独孤转头看向陈貂寺,“所以有些事情就自然的落在了你的身上。”
陈貂寺沉默不语,他看着妖族阵营,接下来还有赌战。凌云自愿为诱饵,等于是为这最重要的一场赌战剪除了所有的危机,可他开心不起来,他比其他人更了解凌云一些,或则说是他比其他人与凌云相处,其实要多一些。
那故事里的年轻人,他其实也不愿动脑子,他其实也想当一回江湖莽夫,可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道理他不可以痛快的讲,他就是担着一些他知道的担子,一些他不知道的担子,一些他自己揽在身上的担子,还有一些他不得不跳起来的担子。
他以为当他顽疾尽去,可以顺畅修行的时候,凌云可以拥有很多东西,比如他曾经想过的御剑风流,他真的可以轻松一些的。
“就不管吗?”陈貂寺忽然问道。
独孤没有给出他回答,陈貂寺跳下城墙,大步朝门外走去,“朱辞镜是我好友,师兄若是得闲,看着这个白痴也好吧?”
吴忧微微皱眉,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缺了谁,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的。
……
凉城鬼谷先生左手拿着棋谱,右手夹着两枚棋子,他轻轻放下一枚棋子,想要将另外一枚棋子捏碎的时候,他又忽然放在了一边。
棋盘之上,好似荒漠开出一朵花一般,黑白二色交融,白色为花瓣,黑色为花叶,根须遍布各处,渐次构成纵横三百六。
鬼谷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一梦千古,何人知我是我?”
“天下是我棋局,众生是我棋子。谁作写书人,红袍翻书去?”
“持剑登天去,忽觉梦一场,回首光阴长河转,今日方知我是我。”
鬼谷先生起身,神色悠悠,低声笑道:“这个世界对于谁不是一道枷锁,可对谁又不是吾心安处?小云啊,该醒了。”
一片柔软的云彩之中,凌云静坐,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问道:“我是谁?”
“我儿子。”凌凛林神色得意。
白衣女子神色柔和,轻轻点了点头,“为什么?”
“在你出生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极少有人知道,所以你娘为了补偿未能在身边看你长大,便掠夺了六座天下气运给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和她的孩子,也不是因为你真的得天眷顾。”
“后来发生的事情,其实都跟你记忆里差不多的,他们谋求气运是真,害你是真,我辛辛苦苦设局,便是想看你的选择。”
“在镇北城一战之中,你拿了六座天下那浑厚气运,那你可以一路登高,但凌云就只是我的棋子。”
“你不要那气运,你就是我的儿子,不难理解吧?”
凌云叹了一口气,“这里又是哪里?”
“天上人间啊。”尊主看着凌云,要不要气运其实都无所谓,她任性也不是一两次,不过到底是她的孩子,心气儿高,舍得气运不要;也是他的孩子,相信人定胜天。
“我已经死了?”凌云问道。
“自己心里打得小九九,还能蒙骗你娘不成?就你娘亲这样天资聪慧,举世无双的女子,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要不然实在不像话,万一你娘以为是我把你教得这么鬼精鬼精的,我不得挨揍啊。”
“你不是死了吗?”凌云没好气的说道。
“有你这么说你爹的吗?”凌凛林看了一眼白衣尊主,咽了一口唾沫,脸色一转,“我就是想看看你长成什么样了。”
“逆转时空?”
“只是截取一段光阴长河而已,逆转时空这样的代价太大了些,况且他自己做的事情,我也承担不了那份因果。”
白衣尊主沉声说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凌凛林酝酿了一下措辞,随后说道:“你自己的选择,是替自己偿还了当初你娘亲掠夺天下气运的因果,当然这一世必然是百花齐放的大世,也算是你娘对于当初自己的任性的补偿。”
“所以当你‘死过’这一次之后,是我借他人之手,彻底斩断你与这个棋盘之上的因果关系,做棋子,做棋手,还是旁观,那都是你自己的意愿。”
“换句话说,从今以后的凌云,就只是凌王府的小世子,不是什么算尽天下的绝代天骄的儿子,更不是什么白衣尊主的儿子,只是一对人间普通夫妇的儿子。”
“你选择的路和我之前的选择差别不大,我太急于求成,所以你要慢慢走,三十几年的时间不够我看尽天下山河风光,更不够我看尽世道人心,少年时候志向不大,若是得空,便替我多看看这个世道,这山河景色。”
“娘亲在哪?”凌云看向她,他心里多少是有根刺的。
她神色温柔,揉了揉凌云的头,轻声说道:“日月星辰皆是我。”
“一直在啊……”凌云轻声说道,他摸了摸腰间的酒壶,眼眶通红,原来走了这么多的路,他们其实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其实我选了气运,也会好好活着对吧。”
“大公无私,不可能的。”
“谁知道呢?”
凌云轻轻笑了笑,将酒葫芦递给自己的父亲,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娘亲,寻常人家……见面就很难啊。
“以后做事再多动动脑子,哪怕自己作诱饵,也别轻易死了,”她顿了顿,柔声说道,“裴离夏是个好姑娘,莫要负了人家。”
“红颜知己越多越好,媳妇一个就好。”凌凛林朝着凌云挑了挑眉。
“义父……大伯他们……”
凌凛林眨眨眼,轻声说道:“人间轮回,总有再见时。”
“走啦~”他挥了挥手,还没有来得及喝儿子给自己的酒,到底有些遗憾,可人生一世,没有遗憾哪里会好呢?
“娘亲……”
“我不能插手许多事情,我看着你,”她轻轻的捏着凌云的脸颊,刚刚出身的时候,她记得他是笑着来的啊。只是转眼间,他就长得这么高了,模样还算不错,也怪凌凛林长得委实不太好看,自己当初又是怎么看上他的?闲得慌吗?
“记得好好对自己的先生,你这一次向死而生,他们付出了很多代价,你总喜欢替别人着想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不能让自己太累太辛苦,作为我们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凌云抓着娘亲的手,轻轻摩挲,温和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最终叹息一声,忽然笑道:“我会找机会见见裴离夏。”
凌云莫名脸红,有些局促,在她温和的笑声中,凌云坠落云间,被拉回了现实。
等凌云醒来的时候,他的年轻还是那一杆长枪,时间仿佛在此时凝固,凌云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枚玉佩,有一个背脊佝偻的老书生站在远处笑了笑,朝着他微微点头,凌云眼眶湿润,他捏碎了玉佩,整个人都被拉入了虚空之中。
长枪在他面前炸碎,哪怕是躲过了致命一击,他的伤势也不是一天就可以恢复的,距离凌云醒来也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镇北城与蛮荒天下的赌战,年轻一辈全盛八场,十境以上的出战,其实只要赢了三场就可以了,但好不容易遇上捉对厮杀,镇北城的剑修肯定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