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貂寺来到了盘龙城之后，只是在凌云当初杀过的人家，四处问候，姿态放得极低，不是被打出门，就是被骂走，灰头土脸的，有时候还能带上几个臭鸡蛋，烂红薯回来，谢谢没有嘲笑陈貂寺，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换作是自己的挚爱亲朋被人无缘鼓鼓的杀了，他估计比这些人要疯狂许多。
人已经去了，做再多的事情都是于事无补，往狭隘一点去说，其实都是让自己的内心能够得到一点慰藉罢了，往大一点的去说，其实也是对已经死去的人一种补偿，至于能否接受，心里的疙瘩是不是真的下去了，就是两说了。
总之是要一个人心里无愧，一群人内心稍稍得到一些安慰。
凌云认错，盘龙城的人可以接受就好，接受不了，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了，问心无愧吧，可这件事终究是会成为凌云的心魔，毫无疑问的心魔。
只要凌云不遁入魔道，这个心结就永远不能解开。
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应活，应活的人未必有不能死，应死的人未必不能活，杀戮只能终止某一件事情，而不能解决人心的问题。
“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解决？”陈貂寺揉了揉眉心，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不，管如何，凌云此生恐怕是很难走过这一道坎了。”
“如果是修士的话，我倒是觉得无所谓，这个坎儿放弃一些就过了，”谢谢耸耸肩，“大不了就做那断绝七情六欲，实则情欲更甚的所谓修士。”
陈貂寺摇头，“这不太可能的，凌云先师从亚圣，他的半个剑道先生，一个剑术教师，教给他的，都不会允许他这样做，再则他又是我的师弟，哪怕是先生保他，都未必能成。这次哪怕他是去了稷下学宫，可能就会直接被囚禁，也可能会死在那里。”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他死。”谢谢淡淡的说道。
陈貂寺一愣，死当然是要真死，没有人能够救回凌云，但他不愿意凌云真的死，凌云也不愿意死。
以死谢罪。
做些法事又能如何，依旧解决不了这其中的根本的问题，陈貂寺私下面皮，静静的看着这张和凌云一般无二的的脸，谢谢抓住陈貂寺的肩膀，陈貂寺轻笑道：“其实我很想念我的家乡，还有那个我始终放不下的人。”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吧，”谢谢转念一想，“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
“也许我死了就可以回去，凌云也会从这一份因果之中解脱，”陈貂寺叹了一口气，“也许我死了也就死了。”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是不太公平的，凌云的行事，终究是要从他的本心和学问之中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陈貂寺最多就是代替凌云做事，其实很多时候，陈貂寺是将凌云看作自己的，在自己的那个家乡，一样的谨小慎微，不能说错话，不能做错事，看热闹的人永远很多，当你站得越高，想要看你笑话的人越多。
“我家乡有位大文豪说过，小市民总喜欢听人们的丑闻，尤其是那些所熟识的人的丑闻，”陈貂寺不免嗤笑道，“你信不信这件事一旦大事宣扬出去，受到责难最少的反而是凌云，最多的反而是亚圣与我家先生，亚圣的学问主一个‘仁’字，先生更重‘礼法’，所以他们两个源头，反而会被许多人骂，而天底下骂人最厉害，也最能诛心的反而就是学了他们学问的读书人。”
“然后凌云死了，又活了，然后他们又会去骂凌云假死，”陈貂寺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灵，就一定有欲望，他就一定有极致的阴暗与卑劣，至圣先师同样不能免俗，只是他们做得更好，更知道如何去化解这些阴暗，而那些将阴暗与卑劣当作光明与高尚的人，才是这个世道的毒瘤，可人心大多如此。”
谢谢微微点头，他不大明白陈貂寺为何说到这些问题，其实以外问陈貂寺这个世道的时候，陈貂寺一向都是说还可以，挺不错，不是有你我这样的人吗，其实他心里大概也是很失望的，只是不希望有些人和他一样的失望。
一个世道不太好，一个国家不好，一个人不少，至少要先去努力让他们变好，什么都不去做，总是怨怼，才是真的不好，也是这个世道真的不好，从来不愿意去改变，又会盯着不好的地方大肆攻击的人，会自觉是一个眼光独到的“高明之士”，实际上只是一个小丑，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信服的，但坏在这个世道的傻子太多，人云亦云的，随波逐流的，唯利是图的，都太多了。
清醒者永远只是少数，或是高，或是低，但绝不是在这些人之中，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沧海一粟，难以有什么作用。
“凌云……最终是会选择死的吧？”谢谢低声说道。
陈貂寺点头，“要不然我怎么会让他先修行，自己跑来这里遭罪，”陈貂寺哂然一笑，“我这个小师兄真累啊。”
……
青湖低下，凌云盘腿而坐，肌肤都被撕裂开来，一个白衣身影与他对坐，两人以神识交流，“你知道他会代你而死。”
“大概猜到了一些，他也知道我如果不来修行，我也一定会选择去死，”凌云温和的说道，“问心无愧太难。”
“看得太小。”白衣凌云淡笑道，凌云的生命在迅速的流逝，他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也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但惜命并不畏死，做错了事情就要偿还代价。
白衣凌云淡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白衣凌云大笑道，“好大的气魄，这才有点我是我的味道！”
破后而立，先死后生，要做那遁去的一，乾坤战神，天地一线生机，凌云在寻求先死后生的办法，也就是跟阎王爷开玩笑，我来了，我又走了。
“打碎旧我，再生新我，我又是谁？”白衣凌云问道。
“我还是我。”
“心魔无数，念头太多，善恶两端，心境又如何？”白衣凌云沉声问道。
凌云淡然说道：“人心。”
凌云此举，是要将自己身体之中的符文与阵法强行剥落出来，将肉身彻底打碎重塑，神魂绞杀，只留一点灵光，至于能否重塑长桥，那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倘若无法重塑，他今后要走的路只会更加艰难，步步为艰。
而且这样做的代价很大，换个简单的道理就是亏本买卖，他远游的境界领悟和基础都会被彻底打碎，化为虚无，那一点灵光，也只会有一个万一的机会保存，倘若重生，又能否是真的他都未必。
也就是此地的灵气充裕磅礴，能够勉强经得起这样的消耗，而且还可能不够，那么凌云也就只有真死。
《乾坤战神诀》的禁术极多，反正在白衣凌云看来，用一个就是一条命，活下来也是后患无穷，境界越高越难活，因果更大，就如现在凌云所用的禁术之一：逆乱，如果由着高境界的人施展，甚至可以轻易逆转时空，截断时空长河，但是必然要承受这种莫大的因果，直接就没了。
而凌云施展逆乱，将自己的血肉神魂尽皆分离，借由青湖剑气与剑意将其中镌刻的阵法与符文全部抹除，也是在消磨凌云自身的精气神。
……
陈貂寺忽然吐出一口心头血，散发着阵阵清香，谢谢问道：“怎么回事？”
“他算到了我算到他要做的事情，”陈貂寺抹去鲜血，低头看着手上的鲜红，“白痴。”
谢谢拉着陈貂寺的手就往外跑，陈貂寺站住身形，“做什么？”
“回去啊，难不成真看着他自己找死啊。”谢谢觉得凌云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对于他杀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救一个人心怀芥蒂的话，现在的谢谢对凌云却是半点芥蒂都无，一个人有很多事情要做，却又能放下去偿还自己的罪过，已经可以知道他真的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但死一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做错了事情要承担的后果不仅仅是用命去偿还，那些活着的人更加愿意看着他受到折磨，一日比一日更加凄惨，才是最好的。
“来不及了，”陈貂寺眼中泛着诡异的金色的光芒，又骤然消失，轻声说道，“把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再回去吧。”
……
河水之中有很多的画面，生老病死，春生秋衰，夏花冬雪，人间不过如此，短暂而凄美，河面漂浮着一个白衣青年，他望着河面的的某一段画面，深深鞠躬，然后身形缓缓闲散，就像是一张白纸，被一点一点的刺破，然后一小块一小块的被撕扯，碾成粉末。
人在死去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一些特别的的景象，那天在盘龙城倒在血泊中的人，都看见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头顶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在被刺穿，撕扯，周而复始，“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果然是报应！”
“活该！”
“不帮我照顾好家人，我永远无法原谅你！”
“一辈子都会愧疚，我要你永远活着，永远都被折磨！”
“大快人心，你这个刽子手，早该如此了！”
“冷血的魔鬼！你也有今天！”
“苍天有眼啊！”
……
凌云拱手，歉意的说道：“诸位走好。”
剑意刺穿他的灵魂，破坏着凌云的肉身，这种周而复始的折磨，他能够云淡风轻，不着痕迹，已经是忍耐的极致了。
时而如极寒冰狱，时而在烈火炙烤，时而被撕碎，时而被刺投，只是这样的一瞬间，却让凌云如同过了千万年一样。
第二年一月，凌云从青湖之中缓缓冒出来，整个人消瘦得如同厉鬼，双眼不满血丝，他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境界高一些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的肉身和神魂之中隐藏的怪异，肉身和神魂都在迅速的崩坏，然后又迅速复原，只是复原的程度勉强跟得上这种损坏，所以他能够活下来。
远在第六座天下的女子，长发垂在溪水之中，她看着自己的手，金色的瞳孔之中有过一丝不悦，又有些开心，“不愧是我……儿子！”